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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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在徐昭明心里奠定了“同好”的印象,何愁徐昭明这个乐痴不对她另眼相待?
韩端并不反感这种无伤大雅的小谋算,听徐昭明说那日赏雪宴那位盛姑娘也去了,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却没想起当日有哪个姑娘是姓盛的。
既然想不起来,韩端也没有勉强,他笑着说道:“你把她们夸得那么好,下回有机会我也要见上一面。”
徐昭明说道:“那你一定要见,我在秦淮河畔听了一轮,那临京传来的‘水磨调’再没有比盛姑娘唱得更好的了!”
韩端最近也听人唱过水磨调,上回他族弟来看他时听人说是临京传过来的,还纳闷说“我在临京怎么没听过”。
如今临京那边也已经有人唱了,一时竟无从分辨这唱法到底是从临京传到金陵的还是从金陵传到临京的。
韩端说道:“这种唱法综合了南曲和北曲的优点,听来确实很不错。”
临京和金陵流行的江南小调用的多是吴语,外人听着觉得好听,很多时候却不明其意,只能凑个趣。
这种新唱腔保留了江南小调的清丽,唱的时候又改用咬字清圆的中州韵,这边让当初虽南朝廷迁往临京的达官贵人也能直接感受唱词的美。
韩端这一针见血的点评立刻让徐昭明把他引为知己,本还要再大谈特谈,他哥却悄悄拉了他一把。
徐昭明忙转头看去,冷不丁对上他祖父凶横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一聊起这方面的事来又进入忘我状态,当即乖乖地闭了嘴,免得回头他祖父又把他关禁闭。
徐昭明蔫耷耷地坐在一边听他祖父和韩端寒暄,心里十分同情年纪轻轻就要独自面对自己这些迎来送往之事的韩端。
见天和他祖父这样的老头子聊来聊去,有什么趣味可言!
另一边,千金楼已经很有年味,盛景意正在指挥穆大郎贴柳三娘写的春联。
以前春联叫“桃符”,是用桃木制成的,通常只有达官贵人家能用,随着造纸之法日益改进,纸质春联渐渐代替了桃符,哪怕是寻常百姓家过年时也会想办法弄一副来凑趣。
秦淮河畔的秦楼楚馆如今也算得上是风雅之地,每家花楼都会贴出有自己特色的春联,有些是文人雅客所赠,有些是书法极佳的楼里姑娘展露一把才艺,反正光是赏玩那一副副妙趣横生的春联就是一桩乐事。
别家的都是巧妙地夸夸自己的花楼、祈求一下来年一举夺魁,千金楼就比较淳朴了,写的完全是平安喜乐之类的,只求明年别再有那么多波折。
贴完门口的春联,盛景意又满楼跑来跑去,不是指挥人贴窗花就是指挥人挂灯笼,上上下下忙活一通,额上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到夜里吃过饺子,盛景意先收到了三个娘包的大红封,而后玲珑、含玉也给她塞了一个,接着楼里上了年纪的仆妇也都给了她压岁钱,还说什么“钱不多,意思意思”。
盛景意眉开眼笑,一整晚眼睛都喜得弯弯的。
满楼人一起守夜到子时,外头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是除夕夜惯有的接财神活动,据说谁家的鞭炮响得最早、声音最响,财神就会到谁家里安家。
盛景意以前很少和家里人一起过年,毕竟过年是各种电视台开晚会的日子,她不管是去当陪衬也好、有单独的节目也好,都会被塞去排练以及上台演出,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和捞钱机会,她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
那种万众瞩目的日子,她已经过了许多年。
这一次,她只想和三个娘一起守着千金楼过日子,并不想成为太引人注目的存在,在背后出出主意、搞搞策划,也算是延续了她当初的一部分心愿。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女人能上的大学,她继续进修的愿望恐怕没法达成了,很多事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着来。
盛景意捂着耳朵在走廊看杂役们在底下点燃鞭炮,属于千金楼的鞭炮声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比起那些偷跑的花楼来说慢了一些,优点是没那么多人一起放,听着倒是响亮得很。
鞭炮放完了,各家又放起了烟花。
千金楼的姑娘们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女孩儿,这会儿也走出走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烟花。
盛景意一点睡意都没有,叫人架起梯子又一次手脚并用地爬上屋顶,还兴冲冲地招呼她三个娘:“在这里看烟花更好看!”
盛娘和柳三娘自是不会和她一起胡闹的,杨二娘倒是被盛景意勾起了少女时期的回忆,揣上壶酒麻溜地爬梯上屋,轻轻松松地走到盛景意身边坐下。
柳三娘在底下不放心地叮嘱:“二娘,你们在上面小心些啊。还有,别给小意儿喝酒,她还小呢!”因为隔得有点远,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柳三娘嗓儿都提高了不少。
杨二娘瞟了盛景意一眼,目光落在盛景意胸前,活脱脱一个流氓:“是还小,我不会给她喝的。”
盛景意:“……”
说人小就说人小,看她胸做什么呢!她怀疑她二娘在搞人身攻击!
盛景意也礼尚往来地看向杨二娘鼓鼓囊囊的前胸,心里有点小羡慕,以前她因为节食得太厉害,有时都到营养不良的程度了,一直到十六岁身材也是平平的。
虽说搓衣板身材什么衣服都能驾驭,上镜也更好看,可谁不想拥有健康漂亮的身材?那种节食过度的小身板儿,脱了衣服她自己都不想看。
杨二娘见盛景意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前胸,不由又把胸脯挺了挺,揉揉她脑袋说道:“不要羡慕,等你再长大点也会长的。有时候我还觉得挺烦恼的,这地方长太大一点不方便,得用上束胸才方便练武来着。”
盛景意听了杨二娘的苦恼,觉得她家二娘一定没有朋友!
杨二娘见盛景意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不由哈哈一笑,眼底映着天上刚刚绽开的烟花,看起来分外开怀。
她也不用酒杯,一手撑在屋脊上,一手直接用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
这种粗狂豪放的动作,由她做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粗俗,反倒多了种寻常女子没有洒脱与疏阔。
盛景意觉得自己三个娘真是美得各有千秋,难怪当年能在秦淮河畔称王称霸。
这时天上又接连绽开几朵烟花,盛景意的目光很快被那稍纵即逝的烟火吸引过去,靠着烟花绽开的方位推断是谁家又在烧钱。这么好看的花儿,开一次可得花不少银子!
到子时将过,这阵独属于除夕夜的热闹才算停歇。盛景意终于有些困了,爬下屋顶准备回去睡觉。
她俩在屋顶上看得起劲,盛娘和柳三娘可一直在底下盯着呢,生怕她们一不小心摔着了。
等她们平安落地,两人才放下心来,各自回房歇下。
盛景意回到房中,本要上榻,忽听窗外传来一阵簌簌响动。
那声音极轻,偏外面已经万籁俱寂,她耳力又好得很,一下子就注意上了。
盛景意小心地推开窗,只见天边有一道小小的残影,似乎是什么鸟类在往远处飞。
她眉头一跳。
有些事哪怕看出来了,也不好挑明了说。
比如穆大郎兄弟俩一看就不是池中物,甚至连是不是真兄弟都不一定。
她不知道盛娘她们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但她见了那穆钧两面,便觉这少年绝非寻常人物。
这样的人藏身在千金楼这种地方要么是避祸要么是在谋划着什么,或者两者兼有!
只要她们装糊涂帮着遮掩过去,等他们的“大事”了了,说不准还会记她们的情。可要是她们非打破砂锅问到底,把事情彻底挑明了,反而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别的不说,人家叫你一起“共谋大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这种身怀隐秘的人估计也看不上她们,完全是想着藏在这种地方不容易被人发现而已!
他们想利用的,由始至终都只有她们的“低贱”。
盛景意顿了顿,悄无声息地把窗户关拢,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她也没想着让他们记住千金楼的收容之恩,只希望这兄弟俩在身份暴露前可以赶早离开千金楼!
盛景意辗转反侧了两刻钟,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
翌日一大早盛景意就被她娘弄醒了,说什么“新年第一天得起得早,这样一整年都能生龙活虎。要是新年头一天就睡懒觉,今年肯定提不起劲”!
盛景意很想反驳这种没理没据的歪理学说,不过她昨晚子时过后才睡的,眼都还睁不开,只能迷迷糊糊地应了,顺便把脑袋往她娘怀里埋,没脸没皮地在她娘怀里蹭来蹭去。
盛娘被她这迷迷瞪瞪的模样逗乐了,叫人把梳子拿来,一下一下地替盛景意梳理睡乱了的头发,接着又手把手地替盛景意把新裁的衣裳穿上。
经过盛娘的一番折腾,盛景意已经完全清醒了,乖巧地坐到铜镜前任由她娘亲手给她弄头发和修眉上妆。
新年第一天,总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才行,哪怕全是自己人也该好好收拾自己!
盛景意跟着三个娘一起吃完早餐,便见病愈的孙当家从门外走进来。
病一好,孙当家又打扮得花枝招展,显然是个不服老的。
盛景意三个娘以及含玉她们都不是走这种富贵风的,见孙当家满头珠翠乱晃,盛景意不由多看了几眼。
要是搁在现代,孙当家这才三十出头,努力努力是可以从偶像往演员方向转型的,演员的生命可比偶像长多了,一直到七老八十还可以活跃在荧幕前。
可惜在这秦淮河畔大伙吃的都是青春饭,过了三十便是半老徐娘,花团锦簇的偶像生涯从此结束了!
杨二娘见到不请自来的孙当家,挑眉说道:“哟,孙当家前些天病了一场,怎么看着反而还胖了点?”
孙当家:“…………”
孙当家深吸一口气,没理会杨二娘的挤兑,先客客气气地塞给盛景意一个红封,接着才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近来你们也在练那水磨调,不知你们元宵节准备的是什么曲子?你们别多心,我就是不想和你们撞上。”
她们如意楼规模那么大,说是秦淮第一楼也不为过,结果总是阴差阳错地和花神之位失之交臂,她花重金挖回那对双生姐妹花,就是为了冲击今年的花神之位。
孙当家想要这对姐妹花今年再次拿下花神之位,挖到人以后就一直在给她们造势。结果上次含玉弹了一曲《满江红》,险些把她寄予厚望的姐妹花压了下去!
这次元宵灯会对她们来说算是花神夜游会的预热,她希望她手里这对姐妹花能够有更亮眼的表现,所以才特地跑这一趟。
唱法撞上了不打紧,至少别连曲子都撞上了。
看在人家给了压岁钱的份上,盛景意没跟着杨二娘一起挤兑孙当家,而是笑眯起眼老实回答:“含玉姐姐确实在练唱水磨调,不过含玉姐姐要唱的曲子和外头的都不一样,孙当家您就放心吧。”
孙当家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咯噔一跳。
怎么觉得更不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你放心!绝对不会和你撞!
孙当家:……
孙当家:放不了心!
第20章
孙当家亲自走一趟,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打探含玉的选曲,她也想在这日子出来走动走动。她家里没人了,这些年来又没交几个朋友,碰到年节时分,连客人们都要回家去,如意楼便显得分外冷清。
孙当家便寻了个借口到千金楼走一趟。
结果这借口似乎没找对,听着盛景意笑眯眯地叫她放心,孙当家一颗心七上八下,感觉前面有个坑,她却不知道坑离自己有多远。
那么大一座如意楼,难道她们真的无缘花神吗?无缘也就罢了,要是含玉得了今年的花神,她的老脸往哪搁?她怎么向东家那边交待?
孙当家心里想法很多,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等听到杨二娘来了一句“怎么?你怕了?”,两人再次进入惯常的互损模式,成功达成了新年第一吵成就。
其他人对她俩这种相处模式早就习以为常,压根没人上去劝架,等吵够了,孙当家自然会走人。
盛景意见识这种场面的次数不多,兴致勃勃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她们吵。
今年大年初一,盛娘说她又长了一岁,往后可能要出去走动,专门给她新配了个丫鬟,叫立夏。顾名思义,这小丫头是立夏那天生的,村里的先生去吃酒是觉得她生得巧,便建议她父母给她起名“立夏”。
结果那一年逢上大旱,她父母觉得立夏出生的她是灾星,对立夏非打即骂。等立夏能吃饭了,父母发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她饭量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