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仍不死心:“我这人惜才。”

李相浮微微一笑。

方评委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心脏噗通噗通猛跳了两下。

刚要伸手揩油,就听咔嚓一声,李相浮当面掰断了一根笔,同时视线一扫他的下半身。

方评委下意识夹紧双腿。

把断掉的一截扔过去,李相浮冷笑一声,直接走进门。

笔尖滚到皮鞋前,方评委脸上的肉抽了两下,狠狠剜了眼李相浮消失的地方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

现在才七点多,距离提交作品还有一个多小时。

为了防止下三滥的手段,李相浮时刻画板不离身。古村的夕阳很美,窗外余晖斜射进来,他忍不住对着画作再次欣赏了一番。

画中秦晋微微侧着身,肩膀上的一颗红痣格外醒目,赤裸的上半身靠着一旁粗糙的树皮表面,融合成一种罕见的野性美。

“漂亮。”

李相浮眯起眼的时候,细碎的夕阳余晖一并被他揽入眸中,而本人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美好。

反反复复看了数遍,他心底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自得,艺术终究战胜了晕裸体症。

果然只有崇高的追求才能拯救自己。

收好画,凝视夕阳时突然想到秦晋……这幅画最大的功臣。

对方愿意提供支持,礼尚往来应该回报一二。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李相浮立好画板开始动笔构图,手上动作不停,心里想着的却是不久前秦晋说过的一句话——

“从前来过几回,这里几年如一日,几乎看不出变化。”

秦晋做事有很强的目的性。

他先前认为这个目的在于追求自己,然而细想起来,火车上仅凭一句话秦晋便同意只做朋友,之后没有任何纠缠。可去参观旧宅时,他提起要去参加采风活动,秦晋立刻成为活动赞助商并追加奖金。

为了追求一个人愿意费如此迂回的心思,执念哪能轻易在一瞬间打消?

思虑间,一副简单的素描图已经画好。

李相浮站起身准备出门,突然又坐回来,动手画了第二幅图。

一切就绪,他带着成品在古村里转了一圈,找到正在门口择菜的村长,主动过去搭话。随便扯了几句后,他拿出秦晋的素描:“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个人,以前是不是经常来?”

无缘无故打听人,村长不禁用古怪的目光望过去。

李相浮不解释,大方地塞过去一沓钱。

村长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一千,顿时也不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点点头说:“是来过几次,每次借住两三天。不过这人基本不在村子里逗留,而是去附近徒步。”

李相浮又拿出另一幅画,不同于之前那副,这画上了色,主人公是个杀马特。

盯着看了几秒,村长回忆了一下,说:“大概四五年前吧,他从这里路过……好像是要去雪山,我还劝了两句,说这个季节可能遇到雷公怒,让他别去。”

李相浮藏住目中的狐疑:“这么久的事,您还记得?”

“长什么样是记不清了,不过这造型我认得。”

多瞥了眼五彩缤纷的头发和厚重遮眼的刘海,村长忍不住啧啧两声。

李相浮连忙指着秦晋的画像问:“当时这人在么?”

村长摇头:“不在,跟他同行的是另一名少年。”

意想不到的信息砸过来,李相浮感觉到体温随着心跳有一点上升,压抑住混乱的思绪继续打听,可惜更多的村长也说不上来。

略僵硬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他沉声问:“什么是雷公怒?”

村长解释:“是我们当地人的一种叫法,每隔几年雪山那边会打雷,夜晚打,特别恐怖,那一天半边天都是亮着的。天空中的云啊,低得仿佛就在你头顶上。”

他的描述基本没有什么华丽的词汇,但李相浮已经能感觉到一种壮观。

“可惜年轻人不听劝,还说就是专门来领略这种奇妙的景象。”村长耸肩:“没过多久我就看到有直升机朝雪山飞去,估计是救援队伍。”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所谓的驴友困在山里,村长对此早见怪不怪。

李相浮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村长结束对话,本能地站起身往回走,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栋民居下。他就近靠着身后的墙面,隔着衬衫传来的冰凉感刺激到神经,帮助平复了心情。

缓了片刻李相浮开始梳理时间线,几年前自己结伴来探险,而近年内秦晋又频频到这里。

宣传,开发,旅游……撇去一个个可能性,吸引秦晋来得原因最后只剩下人,以此为基础可以扩散到情人和家人,亦或一段珍贵的回忆。

秦晋没有家室,没必要在小山村藏人,李相浮睫毛一颤,低着头喃喃道:“家人。”

-我弟弟和你是一个高中。

-他离家出走了。

回想两人间的对话,李相浮不禁心里有些发凉。刘宇陪着买古琴时一再担心和秦晋碰面,还有洛安朋友圈的‘恶人自有天收’,这些联系到一起,隐隐都有一个指向——

真正和秦晋有旧怨的根本不是家里,而是他本人。

“秦伽玉。”无论重复念多少遍这个名字,除了轻微的眩晕感,连一丝印象也没有。

‘离家出走’代表秦伽玉至今未归。

家里人的态度也很奇怪……似乎是怕秦晋因此迁怒自己。

这个理由还不够分量。

原手机被评委收走统一保管,能倒背如流的只有座机号码,他又重新拨了回去。

李沙沙:“爸爸,出门在外请静心,不要总打电话回来。”

“家里现在有谁在?”

“你大哥。”

这个答案出乎李相浮的意料。

“好像是回来取什么文件。”李沙沙多解释了一句。

李相浮本来是想直接让他叫李怀尘来接电话,话到嘴边改变主意先和系统说了秦晋的事。

李沙沙听后沉思:“对方一直采用温和的方式接近你,所以不是暗恋,是爱恨交织?”

李相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说:“……愿九年义务教育拯救你的恋爱脑。”

下楼声传来,李沙沙转头望着急匆匆准备回公司的李怀尘,平静开口:“爸爸问你们为什么要瞒他秦伽玉的事情?”

李怀尘脚步陡然停下。

几秒钟后,他从李沙沙手里拿过话筒:“你都知道了?”

李相浮说了自己的推理过程。

李怀尘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终于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总说这辈子最怕李相浮偶尔的聪明。

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双方均是不发一言。最后李怀尘轻叹一声,简短说明情况:“救援队伍到时,秦伽玉下落不明,现场有少量他的血迹。加上你们困了数日,又没食物,旁人会怎么联想?”

退一万步讲,即便食物充足,冰天雪地一个人忽然消失,稍微有点发散能力的都会往黑暗面去联想。

“你那时头部受伤,经不得刺激,爸选择把事情尽量往下压。期间秦晋来过一次医院,也被我们阻止。”

李相浮若有所思:“所以采风地点定在这里不是巧合,可能是秦晋试图让我找回记忆?”

李怀尘没否认这种观点。

李相浮沉默了一下:“假如我没发现,你们还准备瞒多久?”

“你姐已经叫安卿过去,准备把事情摊开讲。”

李相浮再度陷入沉默。

李怀尘:“既然都知道了,和秦晋保持距离,每天打电话报一次平安。”

“好。”

放下话筒,李怀尘冷不丁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惜李沙沙是个小面瘫,做不来更高级的表情变化。

李怀尘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有事?”

李沙沙认真说:“我担心爸爸,我要去见他。”

闻言李怀尘神情一缓,摸着小脑袋瓜轻声道:“不要多想,他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

哄了两句,李怀尘站起身准备去公司。

李沙沙拽住衣角,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我现在真的很心绪不宁,可以缓两天去上学么?”

“……”

·

李相浮宁愿晚两天知道实情。

临近九点,自由创作环节结束,去集合的路上看到秦晋,他的心情有些异样,似乎不管做什么都暗含着一丝刻意。

好在选手聚在一起的时候,或许是避嫌,秦晋很少和他有过长时间的交集。

选手依次把画作署名放在桌上,李相浮有意最后一个上前,倒扣着放画。

周盼白因为和方评委之间做了些不清不楚的交易,衬衫扣得很严实,生怕露出底下的红点。

大概是日常私生活太过混乱,他的眼珠细看会有些浑浊,此刻因为预测到稍后的结果,滑稽地平添了几分明亮。

和他有一样心情的还有方评委,先前被气得窝火,想到终于有机会出一口恶气,心情也挺畅快。

爽快感在呼吸间戛然而止,待翻开李相浮的作品时,方评委肉乎乎的手指猛地用了些力,纸张被捏得咯吱作响。

意识到失态,他迅速调整好呼吸频率,视线却忍不住总瞥向秦晋那边。

选手交完作品便坐到另外一处区域,看不到画作内容,见状不禁惊异李相浮究竟画了什么,能让评委如此失态。

画作传到下一人手中,之前默许了方元建行径的赵评委脸色也不是很好……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给下马威?

他的眼珠快速转动,寻思着日常也没见李相浮和秦晋有多少交集,这关系藏得够深的。

抛开那些令人懊恼的因素,这幅画本身很适合收藏。画师创造出的意境,哪怕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从中感受到萧索和新生。哀而不悲,观久了甚至有一种内在的韧性传达出。

赵评委失神看了两秒,无意识说了句‘好画。’

两名外国评委伸长脖子,只扫了一眼便毫不吝惜褒奖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