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情深匆忙出门,一路来到地下车库,蒋远周已经在车上了,她快步过去,拉开车门后坐到里面。

车子咻地蹿出去,犹如离弦之箭,即便在环境不明的停车场内蒋远周都开得这么横,许情深着急望了眼窗外,“老白在哪找到方晟的?”

“他自然有他的法子。”

隆港比星港还要大,车子是在最后一栋独立的住院部前停稳的,许情深跟着蒋远周一路往里走,来到三楼,许情深看到老白站在某个病房前。

两人来到跟前,许情深焦急问道,“他人呢?”

老白朝她看看,“在里面。”

许情深欲要去推门,老白挡在她面前,“许小姐,您现在还是别进去的好。”

“为什么?”

“他刚注射好,才安定下来。”

蒋远周人高,抬起的视线朝着病房内看了眼,许情深听了老白的话,面色透出疑虑,“注射了什么?”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购买好了,他太痛苦,不打怕是会撑不过去。”

“什么?”许情深嗓音不由拔高,“你们居然给他注射?”

她陡地向前步,推开老白的手,然后拧开门把快步往里走。

一片刺眼的白色充斥进眼帘内,方晟就躺在病房中央的单人床上,气息奄奄,面色惨白如纸。许情深快步过去,男人睁眼看到她,神色复杂地掠过眼底,“你怎么来了?你走,快走。”

“病成这样,为什么要擅自离开医院?”

方晟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双肩,就留了左手在外面。“我不喜欢住院。”

许情深坐向旁边的椅子,“你终究是妥协了,是不是?”

“是,所以你更加不用管我。”方晟别开视线,看到了门口的身影,“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好?你告诉我好在哪?”

右侧床头柜上的手机不住在响,方晟看了眼,起身要去拿,原本右手一下就能够到的距离,他却偏偏伸出左手。

指尖接触到手机,摸了几下都没拿在手里,许情深起身将手机递给他。

方晟看眼来电显示,然后挂断。

“为什么不接,是干爸吧?”

病房内的对话声清晰传到外面,蒋远周朝老白看眼,“再次注射,是他自己的意思?”

“是。”老白轻点头,“蒋先生,其实这也对他来说反而好。”

“什么意思?”

老白脸上难得有凝重,视线随之望向病房内。

许情深见方晟这样自暴自弃,心里又急又气,她伸手去抓男人的右手,“给我看看,从哪打进去的?”

“松开!”方晟情绪激动,用左手去推许情深,她将他的袖子往上撸,他这样挣扎,很快就露出不对劲来。许情深握紧他的右手臂,“你……你的手怎么了?”

方晟躺在病床内,左手摸向右手,“还能怎么样,没知觉了。”

“不!”

门外的老白看向身侧的蒋远周,“医生也不能确诊,到底是不是因为注射了那种东西后,使得方晟的病加速恶化,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的身体要这样经受双重痛苦,他撑不过一个月。”

病房内,许情深拖拽着他的右手,“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我跟你说过,我病发起来很快,所以情深,我这个样子跟你也没关系。多打一针少打一针对于我来说,是一样的。”

许情深下意识地摇着头,“怎么会一样?方晟,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会让你活下去,跟正常人一样。”

蒋远周走出去两步,老白见状,忙跟上。

“老白。”

“在。”

“你去把万毓宁接来。”

老白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接万小姐到隆港来?”

“是,快去快回。”

“好。”

许情深一下子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方晟的右手臂完全不能动弹,这就意味着他的四肢很快都会丧失功能,渐渐的,他这个人也就废了。

方晟在病床上躺了会,左手掀开被子似要起床。

许情深见状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干什么?”

“如果在医院有用的话,我早就住院了。”

“那现在也不能出去,还有,隆港是医院,怎么会有人同意帮你注射?”

方晟将话说的很透,“因为别人都知道我病入膏肓,情深,难道你舍得看我被活活折磨死?”

“我不信没办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会有法子救你。”许情深弯腰拽住方晟的胳膊,“你听我的,好好配合,行吗?”

病房外,蒋远周回了办公室,没过多久,万毓宁就被带到了隆港。

“老白,你干嘛带我来医院?”

男人在前面走着,“万小姐不是一直想看方晟的报应吗?他现在在医院里,走吧。”

老白将万毓宁带到病房前,“就在里面。”

女人站在门口,手掌使了几下劲,这才伸手握住门把,她推门进入时,就看到许情深给方晟盖着被子,抬头见她进来,许情深脸上明显有了防备,“你来做什么?”

方晟视线冷冷地扫过万毓宁的脸,“出去。”

万毓宁心里仅存的那么一点点复杂都被敲碎干净,她嘴角泛起冷笑,“你们凭什么让我出去?”

“万小姐,坏事做多了,你就不怕半夜鬼敲门?”

万毓宁的视线落向许情深,“那你问问方晟,他害死了我两个孩子,他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许情深不得不噤声,这件事上,方晟做的这样残忍,她无法帮他说一句好话。

“蒋远周呢?”万毓宁忽然走到门口,冲着老白问道,“他人呢?”

“您找蒋先生做什么?”

万毓宁伸手抓着门框,手掌都在颤抖,“你让他过来,让他过来!”

老白朝里头看了眼,“好。”

蒋远周走进病房的时候,万毓宁倒是出奇的安静,只是一见到她,她就癫狂了。万毓宁几步冲上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大衣,“为什么?你明知道是方晟把我害成这样,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死了我的孩子,还把我逼疯,你怎么还能救他?你居然让他住进隆港,全是因为许情深是吗?”

“毓宁,你冷静些,”蒋远周试图安抚她,万毓宁摇着头,泪流满面,“我恨方晟,我要他不得好死,你为什么要救?你明明都知道的,他怎么伤害我,你也都看在眼里,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你究竟还是不是我从小认识的那个蒋远周?”

许情深听到这,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看到高高在上的蒋先生被接连斥责,万毓宁字字带血,句句含泪,也让许情深明白了过来。

是啊,依着蒋远周的脾气,他早该将方晟置于死地了,可他从来没动过手。方晟从隆港医院偷偷溜走后,她夜不能寐,却还是蒋远周替她将方晟给找回来的。

她视线不由落向男人的侧脸,心里、嘴里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万毓宁抽打着蒋远周的胸膛,打出来的闷哼传到许情深耳朵里,她忽然心疼的厉害,她想要上前制止,可她的腿似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她有什么资格去制止?她又是蒋远周的谁?

许情深垂在腿侧的手掌紧握起来,方晟艰难地坐起身,面色发白,轻轻拉过许情深的衣袖,“我们走。”

万毓宁身子往前一靠,额头轻抵着蒋远周的胸膛,“你知道我的孩子都是怎么没有的吗?是他,是方晟啊,我以后再也做不了母亲,没人想过我,没有人……”

“胡说什么?”蒋远周叹口气,“我不是正在努力想让你跨过去吗?”

“是么?”万毓宁反问,嘴里的嘲讽溢出来,“许情深作假,她是害我的第一个人,可你知道后有将她怎样吗?如今万家身败名裂,我变成了这样,拖着一副残躯苟延残喘,而且随时都会疯疯癫癫认不清人,蒋远周,你又有对方晟怎样过吗?”

万毓宁的这席话,似乎将蒋远周问住了,男人的视线穿过万毓宁的头顶,落向许情深。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攫住她不放,许情深插不进去话,这犹如一场战役般,漫长而煎熬,万毓宁失声控诉,蒋远周最终垂下了眼帘,“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万毓宁迅速止住哭声,她抬头看向蒋远周,“我不想再看到方晟,这辈子都不想。”

许情深惊了下,眸色复杂地看向蒋远周。

“还有,东城大大小小的医院,不,包括所有的医院,以后都不准收治方晟!我要他今天就消失,远周,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的再也回不来。”

许情深闻言,不由上前了步,“万小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必把人逼入死地?”

万毓宁学聪明了,她不跟许情深争论什么,她双手揪着蒋远周的大衣,眼圈通红,“行不行?行不行?”

她这样哀求,这样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遭遇,许情深手掌不住握紧、松开。她觉得蒋远周会答应,他会替她除了方晟。

这个念头开始疯狂地折磨许情深。

万毓宁拉着蒋远周的大衣,来回扯动,也将男人的神拉了回来。

他目光投落到万毓宁脸上,在许情深的一片紧张中开口,“今天开始,星港、隆港……不,大大小小的医院都不会再收治方晟。”

万毓宁绷紧的嘴角舒展开,等着蒋远周继续说下去,男人却是将视线重新落向了许情深,“你们出院吧。”

“这还不够!”万毓宁继续道,“你把方晟赶出东城去。”

方晟站起了身,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许情深听着万毓宁要将方晟赶尽杀绝,她还未开口,就听到蒋远周说道,“毓宁,你知道人临死之前,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方晟肃冷的面孔也朝他看过去。

万毓宁咬牙切齿,“是想拉个人垫背吧?”

“不是,”蒋远周道,“我为你做成这样,也算对得起你了,方晟如今病重,你总要让他落叶归根。”

许情深听着,泪水忍不住淌落出来,心酸涩难耐,复杂的情绪在心间撞击着,一为方晟如今的病况,二为……为了一份蒋远周意外给予她的感动。

蒋远周揽过万毓宁的肩膀,将她往外推,“走。”

方晟挪出去步,“情深,我们走吧。”

许情深红着双眼,嗓音颤抖,“可我不想让你……”

“你心里比我更明白,这是蒋远周做的最大的让步,你要真为我着想,你就不要让我看到你为了我,一次次去求别人。情深,我受不了那样。”

许情深下巴轻抬,方晟有他的骄傲,他的傲骨铮铮为了报仇,硬生生折断过一次,他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她走过去将他的手机拿在手里,许情深回头时,看到方晟已经自行走到门口。

许情深快步追上,想要去搀扶,方晟朝她笑了笑,“怕我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不是啊,”她勉强勾勒起嘴角,“就是想扶着你。”

出院前,方晟去结算了费用,许情深跟着他走到医院外面。万毓宁坐在车内,车窗落下来,她视线紧紧盯着出来的两人。

“还是放不下吗?”

“远周,你心里有没有怪过我?”万毓宁此时此刻,心里翻涌出来的悔意在蔓延,“我认人不清,害人害己,最主要的是,我把我们的感情都给弄丢了。”

“这也算一种经历,”蒋远周口气倒是很淡,“你要现在往前看,一样来得及。”

“真的吗?”万毓宁话中透出希冀,伸手抚向蒋远周的手背,“远周,我好开心。”

蒋远周朝她看了眼,“我会帮你,以一个兄长的样子。”

女人嘴角的笑意僵住,心瞬间被人撕裂开来,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如今,蒋远周将这态度摆的端端正正了,未婚夫成了兄长,本该挚爱的人,却要把她当成妹妹?

万毓宁咬紧牙关,将眼里的温热逼回去,她告诉自己不许哭,来日方长,先拔了许情深这颗眼中钉再说。

蒋远周朝外面看了眼,许情深正在拦车,方晟面容清俊站在旁边,她说他和方晟回不到恋人的关系,究竟是几分真,几分假呢?

心头升起无名的躁动,体检报告的事许情深自己都承认了,光这一点,就能说明这个女人心机太重,他妄想以这个事实去击垮心里那藏匿不住的思念……

该死!

哪来的思念?

蒋远周心绪复杂,冷了冷嗓音,“还不开车做什么?”

司机闻言,二话不说发动引擎。

眼角余光没了许情深的身影,可蒋远周无法否认,许情深搬出九龙苍的日子,他就是抵制不住去思念她,想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许情深拦到车,将方晟送到家里,方明坤去开门的时候,一张脸邋遢无比,胡子很长,满面憔悴,看到两人站在门口,他立马让开身,“方晟,你这是去哪了啊?”

“爸。”方晟唇瓣搐动,继而收住接下来的话,他回到屋内,许情深让他躺着,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我现在应该珍惜能站着的时间。”

“方晟。”

方晟听到身后的呼唤声,他没有回头,他心里是清楚的,他离解脱的时间不远了。

只是,他这样舍不得这条命,即便它沾满罪恶,即便它还欠了另外一条人命。有时候想想,他是魔怔的,万毓宁说他是魔鬼,一点没说错。他杀阿梅,纯粹因为她对许情深不利,如果他早知道万毓宁还是这样的话,他会连她一起杀了。

除去许情深和方明坤,方晟可以对所有人都残忍。

他知道,天网恢恢,该他欠的命他逃不过去。许情深在他的生命中缺失了一年,他只是想将这时间补回来,即便不是在一起,可能呼吸上同一口空气也好啊。

许情深慢慢退出方晟的房间,一声不吭坐到沙发内。

方明坤站在门口张望,他尽量不打扰儿子,小心将门掩上。方明坤走到她身侧坐定下来,许情深垂着眼帘,目光出神地盯向某处。

“情深?”方明坤重复喊了几遍,许情深这才抬头。

“你是在哪找到方晟的?”

许情深嘴唇蠕动下,说不出话,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方明坤见她这样,有些焦急。

“干爸,方晟身体要是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许情深看眼身侧的中年男人,方家也是做生意的,这些年来经营的不错。她看惯了方明坤干净利索的样子,如今见他胡子拉碴,头发花白,许情深嗓音轻哽住,“如果有必要的话,家里多安排两个人吧,不要让方晟再乱跑。”

“好。”

许情深双手互相握住,“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情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许情深赶紧摇头,“没有。”

这时,方晟将门打开,“情深,你回去吧。”

方明坤抬头朝他看了看,“方晟!”

“爸,我不是赶她走,对了,我们晚饭还没吃,您去准备下吧。”

“不,不用,”许情深哪里吃得下去,她站起身来,“我朋友给我留着饭,我回去了。”

“别,吃过晚饭再回去。”方明坤执意挽留。

许情深已经走出去几步,方明坤见状,将她送出门外。

来到小区外面,许情深顺着人行道往前走,那晚的视频至今没有消息,对方不可能好心到删除或者不发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为制止了。

这几日,许情深总感觉头顶像是悬了把刀,随时要掉落下来,她就连看诊都变得小心翼翼,她生怕某一天醒来,她就失去了做医生的资格。

她想过给蒋远周打电话,问个清楚,但号码翻出来后,她也没有打过去。

算了,她在他眼里早就没有一点善良形象可言,如果蒋远周自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反而会以为她是来变相求助。

万毓宁的住处。

她站在房间的窗前,目光盯着门口,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约莫半小时后,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就冲进了别墅区。门口还有蒋远周安排在这的保镖,他们跟人群起了冲突,万毓宁听到有人高喊着,“让万家的人出来,让她偿命!”

“别躲在里面,出来!”

那些家属们情绪激动,有人捡起花圃内的石块开始攻击,铁门被敲得咣咣作响,飞石砸中了院子里的花草,那鲜活的生命一下就消逝掉。万毓宁听到一阵阵破裂声传来,挂在花架上的水培器皿被击中,碎了满地。

她仿佛旁观者般看着门外发生的一切,她不怕,有蒋远周的人在,没人能伤害到她。

万毓宁直视前方,目光里渗出嫌恶和憎恨,这些人在方晟实名举报之后,也跟着跳出来,在万家的头上践踏踩骂,他们有什么资格?

不管是在以前还是现在,万毓宁都没把这个层次的人放在眼里过。

门外,忽然传来佣人急促的敲门声,万毓宁听在耳中,她快步走到床前,开始撕扯东西。

佣人赶忙推门进来,“万小姐。”

“他们……他们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杀我?”万毓宁手里拿着个花瓶,高高举着,然后满面惊恐地钻到被子里面,“别找我,别来找我。”

“万小姐。”佣人过去想要将被子扯开,“您别这样。”

“不要碰我——”

万毓宁将自己抱成一团,紧紧缩在被窝里不出来,任凭佣人怎么劝说都没用。最后没法子,她只能打电话给蒋远周。

门口的闹事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有人推开保镖要顺着围墙往里爬。

蒋远周接到消息来到别墅,老白已经带着人将闹事的全部轰走了,蒋远周站在门前,看着院子里的狼藉,“万毓宁住在这没几个人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些人天天盯着万家,要想查出万小姐的住处应该也不难。”

蒋远周提步往里走,来到二楼,走进房间就没看见万毓宁,佣人朝着床上指了指,无奈地不住摇头。

“收拾下东西,我先接她去九龙苍住。”

“好。”

被窝内的万毓宁听到这话,神色明显一松,只是并未将被子推开。

许情深回到家,推门进去,宋佳佳的房间亮着灯,她听到动静走到门口,“情深,你晚饭吃了吗?”

“没呢。”

“那待会我们一起吃,”宋佳佳笑着冲她道,“我在整理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许情深走过去,宋佳佳房间内有个小保险箱,她拉着许情深来到墙边,“我妈上次给我的镯子,我不想戴了,就先放进去。”

宋佳佳坐到地上,回头朝许情深看眼,“对了,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我给你放吗?”

许情深轻摇头,“我哪有。”她眼见宋佳佳将杂物都推开了,为避免下次麻烦,许情深说道,“上次我让你帮我放的存折呢?帮我拿出来吧。”

“你要用钱吗?”宋佳佳闻言,先翻找了下,然后把许情深的那张存折拿出来。

“应该会用到吧。”

宋佳佳跟许情深关系好,也不避讳什么,她翻开存折看了看,“情深,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什么事?”

“你看啊,你妈妈这赔偿款拿到也有二十年了,五万块钱放到今天,绝对不止这个数目啊。”宋佳佳说完,就觉得自己嘴欠,恨不得抽两下才行。

“是啊,”许情深接过存折,“不过我能理解。”

“理解什么?”

她盘膝坐在宋佳佳身旁,“我妈过世之后,我爸是一个人带我的,随后找了我后妈,两个孩子,一个女人,张开嘴就是要钱。他把存折给我的时候,说这是我妈的赔偿款,也没错,毕竟当初就赔了五万。我爸撑不住的时候用掉了这钱,但后来想到我,他又凑了笔钱存进去,其实看存款日期就知道了。只是我爸不说,我也不会说,他能做到这样,我也算欣慰了,不求别的。”

“你啊!”宋佳佳也就能说出这两个字,谁说许情深是个薄情寡淡的人?她其实比谁都心思细腻,会体谅人。

许情深拿着存折回到房间,方晟的病越来越重,即便需要治疗,方家也用不着她掏钱,但她总要备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方晟的病,许情深下意识里是希望有奇迹的,毕竟他成年之后才有过几次发病,她相信病魔应该不会来的那么快。

然而,接下来的事发展迅速到令许情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许情深接到许旺电话的时候,那头嘈杂的厉害,许情深以为又是家里的什么琐事。

“爸,怎么了?”

“情深,我和你干爸在北宁医院门口,方晟昏迷不醒,可医院不肯收治啊。”

“什么?”许情深大惊失色,“我马上过来。”

她着急走到路口去拦车,刚上车,司机就问道,“去哪?”

“北宁医院。”

“好咧,”司机发动引擎,看了看天,“马上要下雪了,为什么要去北宁医院啊?你上车的对面就是星港,那可是东城最好的医院了。”

许情深没心思搭话,只能含糊其辞,“嗯,我有朋友在那里。”

她将车窗落下去,心里忐忑不安,呼啸的冷风系数灌进来,许情深冷得直发抖,司机朝她看看,“把窗关上吧,多冷啊。”

“对不起,我想吹吹风,我,我晕车。”

“没关系。”司机是个老好人,听她这样讲,专心地开起车来。

阴冷的寒风刮在面上,好像一刀刀正在割似的,许情深握紧颤抖的双手,车子很快来到北宁医院,她远远看到方晟的车停在那边,方明坤正和几个人在纠缠。

许情深下了车,许旺第一个看到她,“情深,情深。”

她快步往前,脚下生风,语气急迫不安,“方晟呢?”

“在车里面呢。”

许旺将许情深带到车旁,她弯腰一看,方晟蜷着腿躺在后车座内,昏迷不醒,许情深上前拍了拍他的脸,“方晟,方晟!”

“没用,一路上都是这样,医院也不肯收治,怎么还有这样的医院!”许旺愤愤不平,许情深退到车外后走向方明坤。

“干爸。”

方明坤和一个人正在理论,那是医院的保安,对方面露委屈说道,“那是院方的事,你跟我发火也没用啊,我也让你们进去过是不是?”

“这是医院,医院的使命是救人性命,不是见死不救!”方明坤长出来的白发被吹散开,拉着保安要进去。

许情深忙轻拽住他的手臂,“干爸,您别这样。”

“你来评评理,”保安见方家总算有个冷静的人出面了。“我让他们进去了,是医院不肯收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明坤眼眶微微潮湿,抬头看了看那家医院,许情深立在寒风里轻问,“为什么不肯收治?”

方明坤摇了摇头,“喊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我把方晟背进去,所有的医护人员像是没看见我们一样,送去急诊,说是抢救室人都满了,这样的话谁相信?这可是医院啊,他们就不怕被曝光吗?”

许情深唇色有些发白,蒋远周不久之前答应万毓宁的那句话,就这么挑中了最好的时机般回到许情深的脑中。

他允诺过,从那天开始,大大小小的医院都不能再收治方晟。

方明坤一副即将崩溃的样子,许旺过来安慰,“换家医院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对,对,”方明坤似乎这才惊醒过来,“他们不肯收,不代表所有的医院都不肯收。”

方明坤回身朝着车子走去,许旺见许情深还杵着,过去拉了下她的手臂,“走啊。”

她被许旺拉到车旁,许情深坐进后车座,让方晟的腿搁到自己身上,许旺将副驾驶座上的门关好,“走吧。”

方明坤开着车,打算带方晟去另一家近点的医院,许情深盯着他焦急的侧脸,“干爸,有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情深,你有话直说吧。”

“万毓宁对方晟恨之入骨,蒋万两家又是世交,我那天接方晟回来的时候,万毓宁和蒋远周都在,当时……蒋远周答应过万毓宁,说是从今以后,所有的医院都不会收治方晟,不论是不是蒋家旗下的。我怕我们会扑个空,更怕真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方明坤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逐一僵硬,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我不信,方晟揭露万家,他是做了好事,再说医院哪有眼睁睁看着人死的道理?”

许情深心里酸涩难耐,不由朝后车座上的男人看去。

方晟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她视线开始模糊,许情深强忍着,伸手遮在额前,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来到另外一家医院。

方明坤率先下去,大步冲进医院,许情深焦急地在车上等着。过了几分钟,也没见到医生护士出来,她推开车门,远远看到方明坤冲出来,许情深迎了上去,“干爸?”

方明坤一语不发,拉着方晟让他起来,许情深忙拦住他,“干爸,你别这样,这样救不了方晟。”

“没有别的办法了。”方明坤吃力地拖动着,许旺见状,打开了另一侧车门,帮忙将方晟抬起后让方明坤背在背上。

许情深跟在他们身后,方明坤步履蹒跚地进了急诊室的大厅,“救命啊,救命啊——”

窗口收费的人员看了眼,然后压下眼帘。

站在前面负责登记的医护人员过来,“怎么了?”

“快,我儿子昏迷了,救救他吧。”

那名年轻的医生看了眼,“急救室内都有人,医生都在忙着抢救,你们去别的医院吧。”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我儿子会没命的。”

许情深快步上前,“您好,我也是医生,能让我们进去吗?”

对方朝她看了眼,“那你自己就能救啊。”

“可是我需要抢救器械和……”

“都跟你说了,里头人满为患,不是我们不救!”

方明坤看到旁边有几张空着的椅子,他吃力地走过去让方晟躺在上面,他起身走到那名医生跟前,通地跪了下去。“求你们救救人吧,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求你们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干爸!”

“老方!”许旺过去拉他,见他不肯起身,许旺难得的脾气硬了起来,“你们这是要看着人死在这吗?你们这是医院啊,你让别人都来评评理!”

那医生眼见有人围观,他双手插在兜内,快速离开了。

许情深去拉着方明坤,让他起身,“走,肯定会有办法的。”

方明坤跪在那动也不动,“还能有什么办法?医院都不肯收治,万家明显是要让方晟死在医院外面。”

“要不,我们离开东城试试?”许旺提议说道。

方明坤抬了下头,许情深却是摇头道,“恐怕结果都一样,我们别浪费时间了,方晟这样耽误不起,干爸,你赶紧起来,你把方晟送到星港去,我去找万毓宁。”

“情深,”许旺担忧地走到她身侧,“你找她能有用吗?她肯定不会帮忙的,你别去,万一有危险呢。”

“爸,我有分寸,你们赶紧去吧。”许情深说完,没再犹疑,直接冲出了医院。

如果不是方晟发病太快,且又是昏迷不醒,许情深倒还能想想别的法子,可现在呢?

人命关天,别的都是空的。

九龙苍。

万毓宁小口嚼着米饭,蒋远周不怎么和她说话,她时不时朝他看去,玄关处有一阵动静传来,紧接着是老白的脚步声。

“蒋先生。”

蒋远周头也没抬,“什么事?”

“方家的人和许小姐带着方晟四处在求医,方晟病重,昏迷不醒。”

万毓宁放下手里的筷子,“然后呢?”

“无处可医。”

万毓宁胸腔起伏几下,怪异的笑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报应啊,真是报应,我总算等到这天了。”

蒋远周自顾用餐,筷子戳向一盘糖醋里脊,这菜色倒是许情深喜欢的。

男人收回筷子,面对桌上几道精致的菜肴,却发现没什么好吃的了。

“他们现在在哪?”

“方明坤带着方晟赶往星港医院去了,许小姐……她正往九龙苍而来。”

万毓宁听闻,面色刷的难看下去,“她来九龙苍?”视线随之落向跟前的男人,万毓宁冷着脸,“不用说了,远周,她是冲着你来的。”

蒋远周拿起旁边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万毓宁目光紧紧盯向他,“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方晟欠我的,他当然要偿还。”

“我没忘。”蒋远周推开椅子起身,“老白,你留在这盯着点。”

男人交代完这句话,起身朝着楼梯口而去,万毓宁唇瓣这才一松,只要蒋远周保持着这个态度,许情深即便找到九龙苍来,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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