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机这话就说的很大胆。

这话说出来之后华佗心里直打鼓,真的很担心郭瑾一怒之下把张机干掉,然后迁怒整个大医馆。

这不就是明摆着说咱们救不了蔡邕,蔡邕的大限似乎已到?

这话你也敢在皇帝面前说?

华佗真是心惊胆战。

但是出乎意料的,郭瑾没有发怒。

他盯着张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

“孤也不是不知道人力有限,但是司徒公并非常人,他若不好……罢了,你们竭尽全力去做,若事不可为,尽力让司徒公多支撑些时候,司徒公长女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至少要让他们见到最后一面。”

华佗等人心下大定,忙拜谢,表示尽力而为。

离开南书房走出宫门外的时候,华佗一把拉住了张机的手。

“仲景,你太莽撞了!你怎么能在陛下面前说出那种话?那是司徒公,当朝司徒公,皇后之父,不是旁人啊!你不怕被陛下迁怒?”

张机看了看华佗,叹了口气。

“要不然怎么说?咱们能治好?”

华佗一愣。

“医正,咱们办不到的事情,何不早说?若是夸下海口说能办到,但是最后却办不到,岂不更是落人口实,给了天子责罚我等的机会?司徒公的病情我们哪个不是清清楚楚?

司徒公现在不仅身体不好,精神也不济,日日长吁短叹,根本不是要康复的样子,他已经八十四岁了!咱们照实说,现在受罚会更轻一些,等事发后……就不好说了。”

张机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嗓门把话说完。

华佗眉头紧锁,思来想去,感觉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蔡邕已经八十四岁了,身体早已虚弱不堪,经不起疾病折磨,这一段时间忧思过度劳心劳神,早已油尽灯枯,就算能治好病症,大限也就在这一两年之间。

医生不是神仙,没办法死而复生,让蔡邕衰老的身体重现生机,那不是医生的专业,那是神棍的领域。

想到这里,华佗也觉得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声,暗自祈祷蔡邕的求生欲望更强大一些,能让他多坚持一段时间,达到皇帝的期待。

而且说真的,八十四岁,何等高寿?

就算是过世,那也是喜丧。

家人都要庆贺,庆贺蔡邕活到了那么高的寿元,庆贺他的长寿。

还要啥自行车?

人类到底还是有极限的啊。

郭瑾那边在华佗等人告退之后,便让张德去把郭琼喊到了南书房与他见面。

他有些事情要交代给郭琼。

他和郭珺相差七岁,和郭琼相差十几岁,和几个兄弟其实都有不小的代购,但是和郭珺不同,郭珺读书那会儿他也在读书,郭琼读书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有一段时间,郭鹏忙于军务政务无暇顾及孩子们的进学,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长大成人的郭瑾。

所以那段时间,郭琼等几个弟弟的学习事务都是他来负责考察的,日日相见,朝夕相处,真要说起来,他与郭琼的感情比郭珺更深。

所以还真别说,看着长大成人的弟弟即将远离,除了彻底的放松之外,隐隐也有些微不足道的小小不舍,觉得从此以后很难再见到兄弟是一件有点难过的事情。

这种情绪在郭珺那时候还真是没有。

或许就是情感上的不同吧。

两兄弟在南书房见面,之后郭瑾就让张德准备一下好茶和茶点,让郭琼坐下,与他交谈。

“这几日休息的如何?眼看着就要出发了,更要注意休息,之后舟车劳顿,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郭琼低下头笑了笑。

“正是要出发了,这几日才要更多的到处走走,把过去留下过一些记忆的地方都去一次,认识的人都去道别,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带走的,一起带走,忙碌的很,不想休息。”

郭瑾缓缓点头。

“大海茫茫,此一去,的确不知道要何时才有机会归来,不过能在外头做个国君,自己做主,总比在京城里待着什么也不能做要好,对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无甚建功立业的心思,就喜欢读书,歌舞,对弈,凡物俗事还真没有那么向往,兄长,我和仲兄并不一样。”

郭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但既然是父亲的意思,我也只有遵循,没有别的办法,听说南吴国是个千岛之国,气候暖湿,特别适合发展农业,我想着我去了之后就发展农业,建立一个安稳富足的国家,我也好做一个太平国君。”

郭瑾抿了抿嘴唇,一度稍微有点于心不忍,不过很快还是恢复了理智。

“你们出海,对于父亲来说也有更大的意义,你们若在外站稳脚跟,就能扩大我族生存空间,父亲的愿望,是华夏之外还有华夏,你们的任务,就是如此,不可懈怠。”

郭琼默默点头。

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模样,郭瑾又说道:“你仲兄在身毒之地遇到了很多敌人,有小部族,也有真正的国度,他连连征战,获利颇丰,如今已经拥有五座城池,初步建成了一个小国。

我派人去南吴国上探访了一圈,也发现了当地有人居住,只是目前还不清楚那是部族还是国家,你总要做好与之征战的准备,我知道你从未见过战场,但你仲兄也没见过,他能站稳脚跟,你也能。”

郭琼对此不置可否。

“仲兄勇猛,我不及也,仲兄热衷于功名,我热衷于书本、音律。”

“你是父亲的儿子,是百战名将的儿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郭瑾不断的给郭琼打气,觉得好歹要让郭琼对未来的生活有一丝信心,不然就这样无精打采的过去,总归是不好的,他不能消极。

他何尝不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闲散性子,与要强的郭珺比起来,这个弟弟更适合用一个清贵的职位养起来,一生就能安安稳稳的。

但是不行,他是嫡出血脉,就算本人没有那个意愿,难保不会被人当枪使,而且就算他安安稳稳,他的后人未必安安稳稳,也难保不被人当枪使。

嫡出,总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为未来计,该做出的决断还是要做出,切不可心慈手软,心慈手软到最后害的是自己,这可是郭鹏教会他的。

安抚一阵子,郭瑾说出自己让郭琼过来的用意。

“司徒公……不大好了。”

郭瑾一句话说出来,郭琼顿时瞪大了眼睛。

“司徒公是……蔡公?”

“还能是谁?”

郭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大抵和山阳公去世脱不开关系,自己怄气,身体不爽利,一开始没觉得多严重,没让大医馆的医者去,拖了一阵子不见好,才喊了大医馆的医者去。

但是眼下大概是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了,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什么药材都用过了也不见好转,他本身就八十四岁了,眼看着不大好,大医馆的人已经和我说清楚了。”

“啊?”

郭琼大惊:“这……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这……兄长与我说,是什么意思?”

郭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郭瑾点了点头。

“找你来自然是有用处的,父亲现在在交州,你不是要过去见父亲一面吗?正好,你和父亲见过,就告诉父亲,说蔡公身子不大好,父亲若尽早归来,或许还能见上蔡公一面。”

“…………”

郭琼的心情有点复杂,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蔡公能平平安安。”

“我也是如此希望的,但愿能有奇迹。”

郭瑾叹了口气。

郭琼的感觉就相当复杂。

去往交州的时候,和父母见一面,然后告别,再把蔡邕的事情告诉郭鹏。

都是最后一面啊。

反正郭琼觉得此生是不太可能和亲人们再次相见了。

没办法,谁让父亲那么雄才大略,又那么狠心呢?

过了没几日,郭琼便整顿装备,整了一个庞大的车队,最后和家人们告别,然后在一部禁军的保护下离开了洛阳一路南下,直奔交州而去。

他将穿过武关抵达南阳,再从南阳进入荆州,过长江,抵达荆南,走过五岭险道,抵达交州。

最后,他将在广州湾地区登上船只,带着属于他的庞大舰队抵达他的千岛之国,建立属于他的国家。

自己做主,自己治理,从此开始一段不同寻常的传奇人生。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可以成为国君、自己做主的那一天,他一直都觉得郭瑾郭瑾足够优秀,他只需要跟在郭瑾身后,接受长兄的庇护,就能安然一生。

可是现在,他要为自己做主了。

那从未有中央帝国势力染指的边陲之地,外夷中的外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

那里的敌人凶猛吗?

那里的气候能适应吗?

能让他找到家的感觉吗?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他别无退路,只有这条路能走。

谁让他是郭鹏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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