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康为了让陆议和陆绩活下来,想尽办法把他们从庐江送回吴郡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陆议一生都不会忘记。

五十多口族人的性命就这样算了吗?

陆议的内心,有两个声音正在激烈的交锋。

他知道自己所做出的决定是不会被陆家的妇孺们反对的,自己就是事实上的陆家家主,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无比的纠结。

“能否容我思虑一些时候?”

陆议艰难的向周瑜提出了请求。

周瑜点头应允了。

这在周瑜看来不是失败,而是成功的先兆。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家主终于扛不住了。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没有强大的实力或者说是强大的靠山,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家族,是无法生存的。

乱世当头,兵祸连结,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活得很好,孙策不能,周瑜也不能。

但是在概率上来说,他们生存下去的几率毫无疑问是更大的。

正因为如此,靠拢孙氏对于陆氏来说才更加重要。

这个家族的名望和现状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到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难以承受的地步。

可他却不得不承受。

他没有办法立刻说服自己无视掉陆康和五十多名族人的死亡,与孙策结成姻亲。

那样的话,对于那些死去的叔伯族亲来说,难道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吗?

陆议深深的疑惑着,担忧着,却又被沉重的现实压得直不起腰来。

其他家十五岁的士族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他却在三年前就不得不早早的担负起了家族的重任,过早的品味到了世态炎凉和人间冷暖。

少年陆议,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家主了,小心翼翼的带着奄奄一息的陆氏前进,一边前进,一边舔舐伤口。

尽管对于这世间的一切他还不是那么的了解,对于人情世故他还不能完全视若无睹。

当晚,陆议失眠了,第二天一早,顾徽来了。

顾徽是顾雍的同母胞弟,长陆议十岁,顾雍当初跟着郭鹏去江北闯荡,顾徽则留了下来侍奉母亲。

后来顾雍经常写信回来,也托人带一些江北的特产回来,所以顾家人都知道顾雍过得很好,在郭鹏麾下得到了重用。

这一次顾雍写信回来告诉顾家人,说他被调任为庐江太守,妻子陆氏记挂家人,所以写信来询问,所以顾徽主动将陆氏的信件和一些黄金带来交给陆议。

“这些黄金是……”

“是陆夫人托人给你带来的,陆夫人知道你一个人操持家业不容易,所以特意带来了一些黄金给你应急用。”

顾徽将一小盒沉甸甸的黄金条递给了陆议,陆议把盒子打开,看着盒子里沉甸甸的金条,默然无语。

顾徽又把信件给陆议看,陆议看了以后忍不住在顾徽面前垂泪。

“这些年若不是长姐和顾氏时常接济,陆氏真的撑不下来。”

顾徽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陆氏这些年的情况确实非常不好,家中男丁几乎死光,留下陆议和陆绩两个独苗和一群妇孺,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家业不断的被侵夺。

顾氏看在往年的情份上出手相助,勉强为陆氏保住了祖地和祖宅,没让陆氏流落街头成为笑柄,对此,陆议一直非常感谢。

除了顾氏时不时出手接济一下,也就是身在郭鹏麾下的顾雍和他的妻子陆氏记挂着陆氏。

给顾氏带礼品的时候不忘给陆氏来一份,顾雍还拿自己的俸禄托人接济陆氏,算是仁至义尽了。

“现在好一些了,兄长被魏公调任到了庐江担任郡守,距离江东很近,日后或许可以多多接济你们一些,无论如何,总要帮着陆氏把香火传下去,否则我又如何能安心呢?”

说老实话,顾徽很佩服陆议,小小年纪担负起一大家子妇孺的生计,硬着头皮学习和外人打交道,屡次受挫,屡次被折辱,依然能坚持下来。

这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顾氏家中长辈都这样认为,所以才顶着巨大的压力出手相助,为陆氏保住了一定的基业。

陆议垂泪不止,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泪水,擦了擦眼角,开口问道:“顾君,你方才说,元叹兄长调任为庐江太守了?”

“是的,兄长调任为庐江太守了,现在已经到任,若是你想的话,不如渡江前去庐江看看兄长和长嫂。”

顾徽如此建议。

陆议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是可以的。

刘表虽然和孙策结盟,对着郭鹏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不过实际上战争没有开始,也没有见到要开始的样子,互相之间的交通并没有断绝。

江东和荆州依然有商旅去中原做生意,中原也有人来到江东做生意,甚至还不断有商船到江东来卖马,不管是努马还是战马,都有得卖,就是比较昂贵,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

郭鹏没有想着和江东断绝商贸往来,江东当然也不敢和郭鹏断绝商贸往来,大家生意照做,税照收,通信也不受阻拦。

正好陆议心中存在着疑惑,便打算带着陆绩一起去拜访顾雍和陆氏,于是两人乘坐渡船度过了长江,进到了庐江的地界。

陆氏和陆绩是同母姐弟,分别日久不得见,心中甚为想念,见到之后互相拥抱垂泪不止。

顾雍把陆议带着去了太守府邸的院子里聊天,把时间空间都留给了这对姐弟。

“这些年来,伯言,真是苦了你了。”

顾雍叹息不止。

陆议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顾君和姑母的接济,我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撑下去的,如今江东局势不安,我等生活在江东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处,生怕惹了祸事。”

“孙伯符治理江东非常酷烈?”

“对待服从他的人甚为放纵,纵容其抢掠土地增加部曲,对待不服从他的人非常严苛,动辄以法严惩,不留情面,不留活路,数年之间,破家无计,陆氏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陆议摇头叹息。

顾雍皱眉。

“如此说来,孙伯符未免也太过分了,当年害了陆氏难道还不够吗?”

“怕是不够的,这些年来也未曾见到他将法令稍微放松一些,若非如此,江东人也不会对他如此反感。”

陆议抿了抿嘴唇,又说道:“大兄,前几日,周公瑾来找我了。”

“周公瑾?就是孙伯符的前将军,人称江左周郎的周公瑾?”

顾雍问道。

“就是他。”

陆议点了点头。

“周公瑾,我记得是庐江人,之前魏公击破袁公路之时,庐江周氏可是举族投靠魏公的,当时魏公还问起过周公瑾,得知周公瑾投靠了孙伯符,魏公很不高兴,为此周氏还战战兢兢一阵子,现在周公瑾的伯父周尚只得了一个县令的职位。”

顾雍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开口道:“周公瑾来找你做什么?你认识周公瑾?”

“不是的,我不认识周公瑾,周公瑾是来找我谈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