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世家道统之所以断绝, 正是囿于门户之见。愚昧啊, 宁死也不传外人。”

杨昭早先还有敝扫自珍的想法, 如今被谢茂洗脑洗得神清气爽, 找徒弟的眼光也越发挑剔, 勉强能学?那怎么行。咱们修行的功法和资源都齐备了, 当然要完美传承,勉强能学就是不能学的意思!

“我今次来也是碰运气,若有合适的苗子先抢下来……”杨昭摇摇头,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如今心心念念都是即将开办的修真大学,“难啊。看了一圈,都不是那么回事。我看还是得等咱们大学正式开班。谢先生,你看,到时候能不能让我们种植系优先选徒弟?”

修真大学这还没拉起班子来呢,杨昭已经开始暗搓搓地想抢资源了。

灵修?不不不,我们是正儿八经的种植系。只不过,这个灵修呢,是种植系的高级必修课。

谢茂原本就想拐杨昭到种植系做讲师,闻言倒是挺拿得住,说:“主要还是以学生的报考志愿做录取依据,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你我都是修行之人,知道这事做起来事倍功半。”

谢茂授徒时多半因材施教,让他负责给所有学生分专业,大概是最有效率的。

然而,人生不能总追求效率。

一个学生,如果他不是剑修的材料,却非要修剑,该如何去分专业呢?

世人眼中的成功是修行大成,而这学生的追求却只是练剑的乐趣。总是按照功利的想法去判断一个人的人生和事业,并非修行之道。

正如有人求登真成仙,破碎虚空,也有人求的是生生尽兴,世世轮回。

此二者,何者是苦?

从心所欲,都不算苦。迫于内外,不得自由,才是真苦。

修真大学是个自由学艺的地方,谢茂并不为所有的学生负责。倘若他担任校长,学生有困惑不解之处找他求问,他会进行指点。类似于直接挑选好功法强行传授的作派,只适用于谢茂与嫡传弟子之间。

换句话说,其他的学生,若不向他请求指点,那就是按照志愿的专业进行划分,不会主动给建议。

这也是谢茂在未来修真大学所学到的不干预原则。

和杨昭聊天没什么重点,主要是谈未来“种植系”的发展,杨昭还想就修真种植向谢茂讨教深造一番,谢茂对此表示欢迎,约定过几日给他一个进阶教程。

“今日不方便么?”杨昭也是和谢茂混熟了,不懂就问。

谢茂无奈地说:“还没写呢。”他倒是有未来修真大学的种植系教材,可惜,给了杨昭也看不懂啊,两个世界的修真文明进度完全不同。他只能给杨昭现录一份。

正说笑时,衣飞石回来了。

见谢茂原本含笑的眉眼瞬间变得越发温柔,杨昭很识相地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谢师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拜见。”临走之时,杨昭还顺便把龙咎和莫潇潇也一并带走。

客人离开之后,待客厅里残留着茶盏瓜果,看上去一片狼藉。

“倒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谢茂说。

在谢朝时,出入皆有数十人服侍照顾,家宴国宴尤其热闹。到了新古时代之后,二人过得简单,初时自然新奇,久而久之,居然也有偶然怀念从前的时候。

“如何?”谢茂又问。

昨夜接风宴与常宿回相见之后,衣飞石没有立刻去探听虚实。

直到今日大比第一日过去,想来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他才轻飘飘地溜了出去,察看常宿回身上是否具有陊印。这事儿除了修为奇高的衣飞石,旁人都不好去做——一旦被发现了,面上不好看。

衣飞石摇摇头:“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常居雷挑选皮囊,常燕飞固然是上上之选,常宿回也不差。他为什么不选择多一个备胎的方案?

谢茂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搁下。

“宿妈妈对这个堂弟颇有些亲近,你约束好弟子,不要太接近了。”谢茂说。

衣飞石是宿贞的亲儿子,他去叮嘱徒弟们离常宿回远一点,宿贞总不会翻脸。若是谢茂去干这事儿,常宿回真有不妥还好,人家若是没什么问题,宿贞能给他翻个大白眼。

“已叮嘱过了。”衣飞石也觉得常宿回不妥。

昨夜接风宴前,常宿回躲在屏风后边抄经,这举动很是博取了宿贞的好感。

衣飞石却觉得这人用力过猛。

宿贞去年就曾经在惊蛰小市现身,常燕飞更是长久地跟在姑姑身边,算是和常家恢复了往来。

常宿回快三十岁的人了,可不是十三岁的中二少年,这点儿消息都探不出来?他若真的想把经抄完,足有三年时间去完成。昨夜非得在宿贞面前上演那么夸张戏剧的一幕,是做给隐盟诸人看,还是专门做给宿贞看的?

二人之间的这一点小默契不必多说,家中弟子叮嘱到了,谢茂就放心了。

他心情也不错,一切事情按部就班,花锦天争气,铠铠也能平事,跟杨昭聊得也好,唯一一个常宿回显得有点奇怪,可他和衣飞石都不觉得常宿回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随身空间里的信仰源源不断地飞来,今日又在墙上砌了两块砖。

一切都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谢茂美滋滋地揽着衣飞石要进内室,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衣飞石皮带上的蓝宝突然掉了一颗落地,摔得粉碎。

二人都在瞬间明白,出事了!

“上船。”

谢茂祭出星舟,与衣飞石倏地飞了出去。

整个云山都已经被劫云所笼罩,乌沉沉的铅云压着早已漆黑的天,世界仿佛进入了恐怖片模式。

衣飞石历世长久,见过无数次劫雷,星舟飞出去的瞬间他便判断出劫云的中央位置,为谢茂指点方向。星舟速度奇快,倏忽间抵达云山北麓一处景观点。

此地陡坡上掘出四十九级石阶,昏暗中不辨路途,山壁上凿出一条深洞,似有水流潺潺,流水滑落而出,倾洒在底下用水泥柱与铁锁围着的一个不知深浅的水潭里。

刘奕怀里抱着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狐妖,铠铠气得跳脚:“松开,松开,到这边来!”

劫云已凝,雷劫近在眼前。那两只怕得要死的小狐妖哪里肯听指挥?小傀儡是具材料,铠铠说穿了也是一堆天材地宝假合而成,唯一货真价实的人只有刘奕。

劫雷劈材料可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有面对不曾杀生、福缘深厚且阳气充足的人,才会略显温柔。

所以,对小狐妖而言,此刻留在刘奕身边最安全。

“你过来呀!”铠铠上前欲拉。

就在此时,刘奕背后的山洞里飞出一道青影,似蟒似蛟,张嘴朝刘奕头颅咬下。

“放肆!”铠铠怒喝。

下一秒,他双手已幻化出一片寒光,一剑刺向那长条怪物怒张的大嘴,一剑刺向怪物的颈下要害。飞身的途中还用小脚蹬了刘奕脑袋一下,嘴里没好气地骂道:“你个傻逼!滚远点听不懂?!”

刘奕被他蹬出两丈远,两只小狐妖直接掷向了小傀儡,趔趄一步压根儿就没站稳。

就是踉跄的步伐,刘奕背后森森鬼气怒涨,虚空中无声绘出生死二字,一支不存在的大笔虚影从天外镇压而下,随之而来的就是云外疯涌而至的雷炁——

轰隆一声!

整个云山都响起了可怖的炸雷声。

所有人都感觉有巨雷在自己的头顶炸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死于雷法。

刘奕平素也难得吭一声,这回被铠铠骂了句难听的,倒也不甘示弱:“让开,傻逼!”

衣飞石额角有青筋鼓起。

目前的情形很清楚,两只小狐妖原本就要经历化形雷劫了,云山北麓这里囚着的一条蛟也要化形。

都是化形雷劫,狐狸化形不过是只狐狸精,蛟若化形变能成龙,这种飞跃带来的质变截然不同。所以,蛟的雷劫大,狐妖的雷劫小。哪晓得这俩小的就这么寸,遛狐狸遛到蛟洞跟前,两个被天道所不容的异物凑在一起,劫数叠加,后果不堪想象。

铠铠知道怎么回事,要拉刘奕离开。刘奕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心一意要保护狐妖。

两人话还没说完,蛟洞里的蛟先出来了。

这条小蛟在此栖息多年,不得供奉,不能离开,只有浅浅一瓮山泉,还时不时地干枯,日子过得太苦了。渡劫之前本就虚弱,突然遇上刘奕这么个大补品,哪里肯放过?

事端虽然来得急切突兀,可是,铠铠有见识本事,刘奕也是个狠角色,敢引雷劫下云!

那蛟也是倒了霉,先被铠铠砍了个嗷嗷嘶鸣,下一秒刘奕引下来的劫雷就劈上了脑袋,顷刻间皮焦肉烂,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焦香。毛绒绒马上蹿了出来,打鸡血似地冲谢茂喊:“爸爸,大鱼!”

“去吧,去吧。”谢茂也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都叫什么事儿!

毛绒绒嗷呜一口就把已经被叠加起来的大型雷劫劈死的蛟含住,口水哒哒地吃干净。

衣飞石则把铠铠和刘奕拎到一边,严肃地训斥:“为何口出污言秽语?”

铠铠极其了解衣飞石,且极其狗腿,见衣飞石真怒了,马上就跪下求饶:“主子我错了!我不该辱骂少主,我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我打嘴打嘴。”他啪啪抽自己嘴巴。反正又不疼。

“闭嘴!”衣飞石怒斥。

刘奕也看出来了,说是一起训责,其实师父主要责备的对象是自己。他犹豫片刻,在老实回答还是直接请罪之间,选择了前者:“师兄骂我,我心中不服,因此回骂他。”

“何谓悌?”衣飞石问。

刘奕是有些不服气的。他对铠铠一向客气,是铠铠先骂他那么难听,他才反骂了一句。

他在家中受尽宠爱,九爷爱他就如眼珠子,他自闭时凶蛮无比,对着九爷狂抓怒打,九爷都是乐呵呵地从来不对他生气,如今感觉到衣飞石对铠铠的“偏爱”,心里就不大乐意了。

打从上回打散了那只恶鬼,被师父责罚过之后,师父一直不喜欢我。

他心里明白师父想得到什么答案,偏偏不肯说,非要刺衣飞石一句:“悌,善兄弟也。我骂师兄是不悌,师兄骂我也是不悌。”

铠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天也,你敢跟主子顶嘴的哟?勇士啊少主!

“你这小孩儿嘴挺犟么,这是要挨捶了?”谢茂连忙过来打圆场。他嘴里训得凶狠,一只手轻轻摸着刘奕的脑袋,着意安抚,“师兄骂你自然是不对,你可以对师兄讲道理。和他一样骂脏话,岂不是都有了错处?师父看着你们互相侮辱,心里会难过。”

刘奕倔强地偏过头,许久才说:“我负气打死一只恶鬼,师父恨我至今。我已受过责罚,也向师父写过认错悔过的书信,师父依旧不肯再疼爱我。我做了坏事,他只会训斥我,不会难过。”

“那你要如何?”衣飞石突然问。

刘奕想了许久,低声说:“师父,你再这样不喜欢我,我就不做你徒弟了。”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震住了。

在衣飞石和铠铠所处的时代,师承重愈性命,哪怕师父要逐弟子出门,弟子都恨不得以死谢罪,将尸体留在门内。这居然还有徒弟不要师父的?

谢茂倒是没有那么古板的思想。他单纯就是觉得,小衣这么好的师父,你还想不要了?你要上天?

只有小傀儡帮着刘奕点头,对衣飞石做出流泪又伤心的表情。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是我们不想要师父,是师父太过分啦,这师徒没法儿做下去了!

恰在此时,毛绒绒已经吃掉了巨大的一条长蛟,流着口水蹭到小傀儡脚边。

两只小狐妖感觉到本能的危险,抱着小傀儡吱吱尖叫——啊,有危险!要被吃掉了!

毛绒绒向衣飞石申请:“胖爸爸,我想吃那两个……”

“那两个不能吃。”谢茂把毛绒绒拎回来,“先回去吧。”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儿?”毛绒绒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什么味道呢?很好吃很好吃的动物,以前岳云带它吃过的。它严肃地保证,“不乱吃。”只吃吃过的那几种!

“不行。”谢茂岂会不知道它的毛病?如今的天后宫聚集了隐盟大部分世家高修,被这货窜出去吃上一夜,明天他威名赫赫的谢主任就会变成隐盟公敌,修真大学还想不想办了?!

毛绒绒只能依依不舍地吸了口风中飘散的香气,真的很好吃呀,本毛毛回去找书灵妹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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