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扮演的角色,是帮衣飞石评估风险。

衣飞石吃得住的亏,谢茂就不管,衣飞石惹上对付不了的危险,他才会出手护着——

他一直在看衣飞石的脸色。

明明能护着小衣,却袖手一旁看着小衣受伤,小衣会不会生气,觉得我心狠?觉得我不喜欢他了?就算他通情达理明白必要磨砺的道理,会不会心里也不高兴?

反正搁了我,我肯定要生气。谢茂设想了一下,觉得身份对调时,这件事完全不可能发生。

衣飞石任何时候都不会放任危险靠近他。什么理由都不行。

这么一想,感觉我是不是有点渣?谢茂干咳一声,又扶住衣飞石:“你好些没?”

“我没事了,先生。”衣飞石把灵丝收在怀里,“赵爵伟是鬼差,白小青来自地下,所以,她能够控制赵爵伟?——她通过赵爵伟取走了那尊弥勒佛像,还在赵爵伟身上留了什么傀儡之类的法术,控制赵爵伟和我们接近?”

谢茂觉得自己渣了点,对衣飞石略觉心虚:“她是什么身份,回去找王金贵问问,八成有答案。”

来自地下,有能力控制鬼差,喜欢用邪物杀人,还有那种让人垂涎欲滴的奇怪香臭气,这么多特立独行的标记,应该不难打听。

先前谢茂没什么头绪,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完全没把白小青往地下的身份设想,地下的人,怎么能在阳间行走呢?现在想来,福慧粮司一帮子鬼差都在顶呱呱当工人了,谁规定别的地府官员就不能上来?

“是我疏忽了。”衣飞石还是没理出头绪,十分惭愧。学神考试又挂科!

“……刚才我能替你挡下来。”谢茂说。

“我明白先生的想法。修行之路,何其孤独?纵有先生相伴,我与先生毕竟道不同,只能自己走。今日之险不伤性命,所以先生不替我挡。”衣飞石看着年轻,又不是真的毛头小孩,谢茂臆想中的小脾气,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

“你受伤了。”谢茂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却觉得自己更渣了。

“我好了啊。”衣飞石表示伤药很完美。

“下次我帮你挡一点。”

“……”我希望不会有下一次了,衣飞石哭笑不得,“好啊。”

二人絮絮说话相携而去,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年轻俏丽的女子身影出现。

她梳着马尾辫,穿着绣花鞋,身上还穿着艳丽的纸衣。确定谢茂和衣飞石走远之后,她在衣飞石受伤的地方蹲下,用手捡起那片沾血的树叶,喃喃说:“看你到底是不是轮回大……你妹!”

她怒骂一声,想要甩脱手里的树叶,哪晓得树叶上的鲜血似乎粘手,根本摔不下来!

“你妹你妹你妹你妹!啊啊啊啊啊!”纸衣女子一边咒骂一边飞身欲退。

然而,已经迟了。

书灵天赋禁阵展开,天地一片寂静。

原本似乎走远了谢茂与衣飞石凭空出现,衣飞石手持阴阳灯,左手捏诀。

纸衣女子手中的树叶倏地飞回他手中,他笑了笑,说:“久违了,白姑娘。”

衣飞石怎么可能在同一门课上挂两次?第一次与小保安擦身而过,第二次必然一击必中。一个坑里摔两次,不用谢茂教训他,他自己先一掌拍死自己算了。

——当然,这个局里最大的破绽时,谢茂怎么可能让他受伤?

看来不是熟人。至少,不是一直盯着自己的人。

谢茂在白小青的身份上打了个叉。

这喜欢拉风的怪丫头,应该不是在衣飞石的识海里捣乱、并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的神秘人物。

不是羲和,也不是邪佛像的主人。那会是谁?

谢茂开始重新拟名单了。

他决定从隐盟世家里一个个找。

那日从衣飞石识海出来之后,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奇怪感觉让他很难受,感觉非常不好,促使他一定要找到真相,不惜一切代价。

纸衣女子还在抓狂:“你——妹——!”

婆婆我居然被抓住了!

第403章 乡村天王(162)

书灵所拥有的天赋禁阵极其特殊,囚禁人鬼神灵一抓一个准。想要破阵而出,至今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捉到控阵的书灵,要么使用善姻缘和合阵,前者要求书灵蠢到流连阵中,后者必须是两个相爱的人分别在阵内阵外,否则,都不能成功破阵。

纸衣女子在禁阵中暴躁地转圈,等她转得差不多平静下来了,衣飞石才问她:“沙京是你所杀?”

“是我杀了他。”纸衣女子突然反问,“难道你要替沙京出头?”

衣飞石的想法和大部分现代人都不一样。

他认为沙京罪不至死,该死的应该是翻供的董秘和小美。

在衣飞石看来,沙京并未贿赂收买官差,作为林戴宇的夫主,他出资讨好董秘和小美营救妾室,符合人伦道义。反倒是董秘和小美因巨利背叛朋友,导致小呆的绝望死亡,她们俩才该死。

——沙京对小呆没有道义关系,董秘和小美对小呆才负有责任。

在谢朝没什么要求人人善良尊重法律的思想,帮亲不帮理才是常态。

没有人会对“帮亲不帮理”的作为提出责难。不帮亲,你还想帮外人?没人伦了。亲亲相隐才符合春秋大义。家庭、宗族、乡党,形成一张牢固的大网,束缚着所有人。唯有十恶重罪,在皇权压迫下才会被要求大义灭亲。

这是谢朝与新古时代两种完全不同的观念。

衣飞石在谢朝生活了几十年,哪怕他知道帮亲不帮理并不公道,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做,可当他发现有人帮亲不帮理时,他依然能表示理解。

“朝廷自有律法。私刑处决,就是杀人罪。”衣飞石说。

纸衣女子愣了愣,突然笑得身上纸衣哗哗乱颤:“所以,你打算把我交有司依法论处?”

这就很尴尬了。这纸衣女子明显不是人。一身纸衣,鲜亮如戏服,穿着肆意走动也不破烂发皱,精巧的容颜宛如手绘,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这种“怪物”怎么交给“有司”?

“朝廷有特别事务综合管理办事处。”衣飞石能准确地说出丈夫工作单位的全称。

“我是挺不理解你们‘朝廷’啊‘律法’什么的。明明有人被欺负了,朝廷律法不管,我来管一管闲事,朝廷律法倒是一个个蹦出来了。合着你们的朝廷是欺负人的朝廷,律法是欺负人的律法?”纸衣女子翻了个白眼。

“陆小姐的案子已经在审理了,先生和我都在盯着……”

“盯着她纵身一跃,摔成血肉模糊?”纸衣女子嘲讽。

“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她死于自杀。她若不选择跳楼自尽,法律也不会辜负她。警方和检方都在为了她的案子努力。沙京用钱财势力收买,你用异术杀人,二者有何差别?你判沙京死就得死,你以为你是谁?”衣飞石问道。

“呵呵,婆婆我想让他轮回就让他轮回,不想让他轮回他就永世不得超生,你说婆婆我是谁?”纸衣女子气冲冲地朝着衣飞石发脾气。

“孟婆?”谢茂状若随口地问。

纸衣女子根本不理会谢茂,一心一意盯着衣飞石:“你真不记得我了?”

这话问得颇为玄奇。联想到她察看那片沾了衣飞石“血液”树叶,衣飞石有些迟疑:“我见过你?”他从谢朝来到这个新世界,记忆很清晰没有任何遗漏。难道这奇怪的女人是石一飞的故人?

纸衣女子正要说话,万籁俱寂的禁阵之中,突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

那笛声仿佛来得很远,被禁阵所阻隔,并不容易透入。然而,笛声刚刚响起,纸衣女子脸色就变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地看着衣飞石,仿佛带了一丝求助。可她说不出话来。

竹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谢茂和衣飞石都未从笛声中听出任何杀机与恶意,笛声悠扬平静,仿佛清风吹拂过山谷幽涧,连带着笛声中都染上了一片馥郁丰硕的甜香,潺潺水流过山石的清澈悠长,笛声中是一片秋景。

纸衣女子却慌了手脚,无意识地后退,浑身上下的纸衣沙沙作响。

一片慌乱中,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谢茂身上。

惊讶、错愕、难以置信、原来如此!

笛声戛然而止。

谢茂瞬间将衣飞石揽在怀中,一支青竹笛当空飞来,禁阵倏地破开!

与此同时,纸衣女子宛如一阵青烟,噗地把自己烧成了灰烬——火遁而去。

禁阵消失之后,天地恢复了正常。

天已经彻底黑了,风中带着淡淡的凉意,山下的荒地中,一道人影呆立不动,像是一只稻草人。

“那是……”衣飞石仔细辨认,“秦铁。”

秦铁是一只傀儡偶人。

专门负责把衣飞石制作好的翻译元件贴在翻译载具上,是翻译固件成品的最后一道工序。

它被制作得很逼真,能够和正常人一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社交上当然存在一些问题,都由鬼差们帮忙打掩护。这么几个月了,厂内普通工人都知道秦铁的存在,却没人知道它是个傀儡。

谢茂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坠落的那只竹笛。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摸,再看看地上的竹笛,总觉得……谢茂将竹笛捡起来,很普通的一根竹笛,贴着笛膜,腔内很干燥,不像是吹奏过——或者,不像被人类吹奏过。

他携着竹笛与衣飞石下山,距离不远,走到了秦铁身前。

这只傀儡已经彻底失去了属灵。所谓属灵,可以理解为机器人的编程,控制傀儡的举动。

如今的秦铁就像是一个被格式化没写入程序的机器人,浑身上下只剩下材料的堆砌。这种感觉让谢茂非常奇怪。他的每一尊傀儡偶人都有留有印记,想要控制他的傀儡,必然要抹去他的印记——现在秦铁身上的印记确实没有了,谢茂却没任何知觉。

什么人强大到如此地步,能够偷偷抹去他的印记却不让他察觉?谢茂觉得自己低估这个时代了。

“刚才是它在吹笛子。有人操纵它破阵,救了白小青。”谢茂说,“先回镇上。”

他将那根竹笛收回了随身空间,傀儡则拆成碎片,分类装在保险盒里。

一个被人操控过的傀儡,完全未知的对手,他必须小心谨慎,防止傀儡再次倒戈一击。

衣飞石看着他毫无戒心地将竹笛收了起来,忍不住提醒:“先生,那只笛子?”一支硬生生把书灵的天赋禁阵砸开的竹笛,可想而知绝不简单。

谢茂信手将竹笛拿出来,说:“没什么稀奇。”他拿着竹笛的姿态,异常娴熟。

衣飞石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谢茂才倏地醒过神来!他对这根笛子太熟悉、太信任、太反常了!明明就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为什么会一看见就觉得它属于自己,绝对没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理智告诉谢茂,他应该立刻毁了这支竹笛。

可拿着竹笛就仿佛有什么失去了多年的珍宝失而复得,他竟然下不去手。

衣飞石拿出阴阳灯。

阴阳灯上有阴火炙烧,足以将竹笛烧灭。

谢茂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竹笛递给衣飞石:“烧了吧。”

意外发生在此时。阴阳灯与竹笛首尾相交时,阴阳灯的主体天地树枝倏地飞入竹笛腔体,二者完美地合二为一,一缕阴火在笛孔中倏忽闪烁,青竹笛流淌出黑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谢茂拿着那只与阴阳灯合为一体的竹笛,一时哑然,问衣飞石:“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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