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眼珠子转了转,咽了口唾沫。

传令人飞马而去,人群中就有两道人影出列,也没骑马,没入荒草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宰英低声道:“咱们要找的地方,只怕就在那里。”

“驱马长围上前,注意策应。”派遣了两个绿林高手做先锋之后,她仍觉得不保险,“随时救援。”

宰英一行总共也只有二十一人,蓿河帷上视野开阔,不虞有人偷袭。宰英带着人一路往前,逐渐接近河畔的半道村时,杨老满身是血冲了出来,嘶吼道:“有埋伏!”

所有人仓促抽刀举弓,在他们驻马的同时,十多匹骏马壮骑从村子里飞驰而出。

提起四尺长的直脊刀,一刀将杨老的头颅砍飞出三丈远!

为首一人银甲白衣,虎目凛凛,他抬头盯住宰英,长啸一声,跟随他的十多个骑士顿时挥舞着长刀,呼啸着打马而来,冲向野草地,直奔宰英一行。

圈套!宰英顾不得后悔,立刻指挥逃生:“撤!岸边弃马,泅水渡河!”

单看对面十多个骑兵骑在马上挥舞长刀娴熟自若的姿态,她就知道,己方不是对手。

这里一片开阔的草地,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说不得就是西北衣家帐下杀敌无数的老卒,她带的这群人,巷战暗杀都能一搏,骑马对冲?根本扎不住阵脚。对方冲过来,己方就得全灭。

骑马逃跑也跑不远,对方骑术精湛,且是以逸待劳,一旦被追上了,扎马对冲一波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逃到沱河边,泅水渡河,搏一线生机。

至于不会泅水的,或是在水里被对方射死的,她也没有办法了。

宰英一行人疯狂打马逃生,背后箭矢嗖嗖射来,所幸不在有效射程之中,偶然一根箭飞过来也是软绵绵地坠在地上。

宰英恨得咬牙。

这是戏弄!

开弓朝着天上乱射,明知道射不死,故意恶心人!

李娃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他自己没马,被宰英横甩在马背上,一边哆嗦一边说:“宰大人,那好像是西北军的马具啊……”

“别叫我宰大人!”宰猪宰羊宰大人,触霉头。

宰英不意外会是西北军的人马,她被西北军祸害得还少吗?一个月前,她在三江城被伏击,死了十八个部属,就是西北军的手笔!

问题是,西北军目前山头林立,想要分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外来人还真有点一头雾水。

中央到地方查案,查得这么惊心动魄,早该照会襄州行辕请求策应。报告打回京城,龙司尊的态度很明确,皇帝不同意。不同意?宰英是太后差遣出来的心腹,不好意思腹诽小主人,独处时还是难免嘀咕,皇帝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没有襄州行辕帮忙,听事司这案子查得太艰苦了。

听说大理寺和刑部就蹲在襄州喝茶,根本没出来,人家说了,在襄州发现了好多门路,就在襄州查!

仿佛瞬息之间,宰英等人就策马奔向了沱河。前边几匹马踏入水流,顿时绝望:“千户大人,水太浅了!”

水太浅了,踏马而过,根本无法摆脱背后的骑术精湛的骑兵。

“上岸东行,寻宽阔河道!”

没下水的几人即刻勒马向东,下了水的几匹马也仓促上岸,随大队寻找深河准备泅水。

稍微耽搁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背后的骑兵已追近了一段距离,缀在最后的几匹马被射中,有四人落马。宰英往后看了一眼,恰好看见这四人被骑兵追上,尽数被斩成两段。她猛地一夹马腹:“不得回头!”

没有人回头,所有人都知道厉害,疯狂地逃亡。

终于寻到一片深河,纷纷弃马入水,李娃跟着噗通跳进水里,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救命……”

宰英被他抓了个正着,原本腿伤未愈,被他抱得死紧,差点一齐憋死。所幸福田泅水过来,一拳捶晕了李娃,宰英才浮出水面透了口气。哪晓得刚出水迎面就是一箭射来,她仓促偏头,箭矢擦着额头飞了出去,鲜血簌簌而下——虚惊一场。

水中已有三四人不幸中箭,夏日温暖的河水中,泛起血腥的味道。

宰英红着眼睛拼命往前游,没游出多远,她就感觉到疯狂的箭雨停下了。

她趁空回头,意外的发现,站在河畔的十多个骑兵居然也准备跳河!——疯了吗?宰英难以置信。

这群骑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们骑着马,扛着刀,奔驰在开阔的平原之上。弃马跳水?她这边七八个江湖高手,还有号称水龙王的张龙在,跳下来送死吗?

那十多个骑兵居然还真是扑通扑通地跳了下来。

“杀!”宰英即刻指挥反杀。

没等她的人游进跳水的骑兵身边,隆隆的马蹄踏地声传来。

另有约四十余骑,穿着软甲,头戴白缨盔的骑兵追到河边,为首一人驻马含笑,道:“举弓!”

宰英尖叫道:“入水!”

“射!”

一阵箭雨洒下,跳进水里的十多个骑兵尽数被射死,可见追兵射术之精湛。

“我乃定襄侯麾下亲兵营校尉曲昭,奉命前来驰援!”

“我乃定襄侯麾下亲兵营校尉曲昭,奉命前来驰援!”

……

宰英躲在水里不出来,曲昭只能一次又一次喊。

好不容易宰英终于从水底爬出来吐气,人已经游到了射程之外。

曲昭无奈极了,命人竖起衣飞石的将旗,说:“要不您等等,我们侯爷就在不远处,我请他过来,您认一认?”

宰英不理他,带着人继续往沱河深处游去。龙司尊的意思很明白,皇帝根本没向襄州行辕下照会,衣飞石怎么可能来救她们?这案子查到现在,衣家长媳周氏牵扯极深,衣飞石若是派人来,那也是来灭口的。

半道村。

村中遍布银甲骑兵尸体,头戴白缨盔的士兵则麻利地打扫战场,清点首级。

一棵大槐树下,衣飞石正在察看抄检出来的各色物资。

他一身戎装,不曾披甲,看着仍旧身形单薄,然而,没有人会再把他当作蒙受父兄荫蔽的公子哥儿。

槐树下的物资里,有徐子铁,有花纹钢,还有一条一条没有标记的金条。徐子铁等物藏在各屋地窖里,巴掌大的金条则装箱埋在大槐树下,已经起出来十二箱,看地上的架势,之怕还有很多没挖出来的。

曲昭带人回来复命:“二公子,属下复命。”

衣飞石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他和属下悬挂在马鞍上的首级。

——被射杀在河里的十多个骑兵,也都被他们捞上来砍了脑袋。在谢朝,斩级记功,脑袋就是升官发财的唯一途径,把人撵悬崖下摔死了就亏了。有首级,有功劳,没首级,啥都没有。

“人呢?”衣飞石问。

曲昭单膝跪下,无奈地说:“跳水跑了。无论属下怎么表明身份,那娘们就是不听,跑得飞快。属下也不好下水去撵她,万一激动起来呛死一个……”

衣飞石瞅他一眼,没有拆穿他。

宰英在西北绿林招募了不少高手,水龙王张龙也在其中。曲昭明明就是怕追下去平白丢几条命。

“怎么这么多金子?”

就算是走私点徐子铁、南疆树胶,这金子也未免太多了点吧?

曲昭捡了一块灿灿发光的金条摸了摸,咋舌地发现这纯度还很高,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杂金。

“这是私铸的金条。”衣飞石随手指了指摆在外围的五六箱金子,“待会儿你给兄弟们分了。”

今日跟随衣飞石来办事的都是他的亲卫营部卒。原本他只有二十个亲兵,自从代理襄州行辕诸事之后,重新组建了亲卫营,内卫五百,外卫一千,总一千五百人。内卫首领就是曲昭。外卫首领更不得了了,大名鼎鼎的单眼飞将徐屈!徐屈跟他关系好,甘心情愿给他当外卫头头。

衣飞石从小到大也没缺过钱花,手上很松,然而,一出手就是五六箱黄金,这也有点大手笔。

曲昭欢天喜地地领命,立刻就叫人来抬箱子。

衣飞石则看着私铸的黄金若有所思。

天气炎热,“病中”的衣飞金泡在水里消暑,身旁站了个说书先生,单给他一人说。

没有人通报,衣飞石直接闯了进来。

说书先生声音骤止,衣飞金挥挥手,院子里服侍的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衣飞金把脑袋上顶着的毛巾投水里搓了搓,洗了把脸,游到池边,懒洋洋地说:“看看你这样儿?怎么,要捶我?”

“梁州有座金矿。”衣飞石蹲下身,看着兄长的双眼,“你知道梁州有座金矿。”

“我知道啊。”衣飞金半点不觉得心虚,“现在你也知道了。”

“……爹,也知道?”衣飞石眼眶微微泛红。

“爹不知道。”衣飞金否认。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经营梁州?”衣飞石死死盯着他。

“七八年前吧。”衣飞金淡淡地说,“前些年那地方疫病横行,没人敢去。原来的梁人都在瘟疫里死得差不多了。人都死没了,病渐渐地也没了。我知道梁国有个金矿,派人去炼了些金子——怎么,你很稀奇?养兵养马不要金子?”

“走私是个幌子,你其实是去私铸黄金!”衣飞石根本不能相信,这居然是长兄干的事!

“是啊,不然呢?上交给朝廷?”衣飞金白他一眼。

衣飞石狠狠一拳直捣他面门!毫不留情,就是朝着鼻子去的!这一拳头砸瓷实了,衣飞金就没鼻子了。

衣飞金仓促间抱住衣飞石肩膀,勉强躲过这一拳,却被衣飞石捶在额头上,那滋味,就像是骑在快马上狠狠撞上了一块石头山,颅骨都似要塌了!

衣飞金晕沉沉地倒退一步,人迅速入水躲避,怒吼道:“怎么着?你还要杀了我?我是你哥!”

衣飞石毫不示弱,一步跨入水池,冲上前按住衣飞金就是一顿暴打:“你是哥怎么了?我是不敢杀你,我打你!我打你!你个王八蛋!你是我哥,你是我爹大儿子,你也配?!”

衣飞金平日里仗着长幼孝悌把衣飞石治得服服的,真论身手,他不如衣飞石有天资,前两年就打不过衣飞石了。这会儿被衣飞石压着打,气得嗷嗷叫:“老子配不配也是你哥!小石头,我告诉你快住手啊,再敢打一下,老子抽你了!”

“你是谁老子?你是我儿子!”衣飞石气得一通乱喊。

两兄弟都在吱哇乱叫,正打得激烈,一个役兵冲进来,惊魂未定地禀报:“督帅!二公子!夫人投环自尽了!”

衣飞石手下一松,衣飞金猛地把他掀翻在水里,急问道:“救下来了吗?”

“……没气了。”

衣飞金浑身紧绷的劲儿仿佛一瞬间就松了下去,就好像他所有在意的东西,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衣飞石稍微动了一下,水声响起,衣飞金反手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怒吼道:“你闯进来做什么?你有事不能悄悄地来问我?你和我在院子里打架!你怕她听不见是吗?”

不等衣飞石反击,他就跃出水面,一路朝着周氏的院子奔去。

衣飞石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衣飞金走的跟快,衣飞石追得也快。不过,衣飞金进了门,衣飞石则被衣飞金吩咐的亲兵拦在了门外。

毕竟是多年的长嫂离世,衣飞石再浑也不能不顾人伦直闯内室,他就站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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