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见火锅汤已经滚了两遍,煮进去的菜都熟了,拿出电话笑着说:“这老何,拿点蒜泥也这么久,八成是翻地种蒜去了。”说着就拨通了老何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随后转入忙音,直接挂断了。

“知道他往哪儿去了?”谢茂问。

“就去厂里小卖部买香油,去宿舍拿蒜头。不是在小卖部,就是在宿舍。”王勇没意识到会出什么事,见谢茂放下筷子起身,他才跟着起来,迟疑地问,“自己厂子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去看看。”谢茂拿起门卫室里的强光探照灯,交代容舜,“你跟着我。”

所有人都以为谢茂是害怕被杀手找上门来,所以出门就要容舜紧跟。只有谢茂自己清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真把这个容少爷折在灵异事件里,他就会失去容家这个盟友。

王勇拿了一个警棍,也拿了一把手电筒,说:“我跟你一起去。”

容舜派人在前面护着,自己跟在谢茂、衣飞石的身边,看得王勇心里发毛:“谢哥,你这次回来,带了这么多保镖……是厂子里出了什么事?”

“八号车间那天出了什么事?”谢茂不回答他的问题,盘问前事。

王勇不说话。

一行人先沿着前往小卖部的途中搜了一遍,到小卖部一问,说老何刚才没有来过。

于是又往宿舍走,距离宿舍近半里的距离,还在成品仓库时,气场就有些鬼气森森,人鬼两界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许多鬼和人一样,并不了解鬼界的一切,幽怨地看着曾经鲜活的世界,自己却不能再感受人界的一切,心中生起嫉妒怨恨。

然而,鬼见了人也会惊得伤魂,新鬼在夜色中一闪而逝,积年老鬼不怕死,在风中叹息。

前排的两个安保人员都竖起了汗毛,王勇牙齿咯咯作响。

衣飞石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目光触及那道鬼影的瞬间,那只积年老鬼就惨号一声,如同一条挂在空中被瞬间烧毁的卫生纸,在夜空中燃起一道亮光,旋即化作灰烬,打着旋儿飘落。

灰蒙蒙的雾气随着风落在人的身上,警惕的安保人员躲开了,只有谢茂伸手接住一片。

那就是团没有实体的雾气,触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衣飞石也愣住了:“……那是什么?”

你这能杀鬼的眼睛也太厉害了。谢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衣飞石这样和鬼影对上就死鬼的状态,一旦人界两界发生屏障坍塌,倒霉的还真说不定是谁呢。

凭良心说,这倒霉的死鬼在鬼界飘了几十年,从没有害过人,只不过是突然两界屏障坍塌,它重新见到了生活过的人界,心中不甘,所以,仗着鬼气重,打算吓唬一下活人,就被衣飞石一眼瞪死了。

——就跟两界屏障坍塌之后,人不小心撞了鬼,就被鬼莫名其妙杀死了一样。

这是真冤枉。

“杀了只鬼。”谢茂简单解释了一句,也没说是谁杀的。

这笔帐就被随行人等记在了谢茂的头上,肯定是谢大师杀了鬼!果然好手段。

再往前走,路上就消停多了。再没有鬼敢仗着鬼气深重故意现形,尤其不敢出现在衣飞石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谢茂发现,只要鬼不故意出现,衣飞石其实看不见鬼,目力也无法伤害到鬼。

越往宿舍走,人鬼两界的界限就越模糊,只因为鬼影们害怕忌惮衣飞石,全都躲了起来,所以,除了谢茂之外,这一行人都没发现两个世界已经进行了重叠。

鬼界的天空是暗红的血色,月亮带着一点儿微微的银黄。

可是,没有人抬头去看此时的夜空。

谢茂手中握着一株能够镇压六界的青花碧兰,路过宿舍门前一个陈旧的小花坛前,悄然种下。

两界秩序在黑暗中疯狂地迅速重建,光与影重新变得明晰,风中的鬼气一点点消散,重新透出寒夜的清新,天边的红云一瞬间变得澄澈无暇,夜空再度恢复成宝石般的蓝色。

“……有没得人,有没得人,有没得人……”

这时候,所有人才听见楼梯间传来的呼喊声,仓惶恐惧还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有有,老何!你在哪儿?下来!”王勇连忙答应。

下一秒,气喘吁吁又疲惫的老何就从宿舍的楼梯间冲了出来,背后跟鬼撵一样恐惧,紧紧拽住王勇不肯放手,诉说自己的恐怖:“勇哥,我遇到鬼打墙了!两层楼,我进了楼梯间,走来走去都下不来!好恐怖哦,啷个走都在楼梯间……我要喘死了,我下了几百个二楼……”

如果两界坍塌是毛绒绒的锅,鬼打墙就绝对不是。

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根尺长的雷击木,轻轻在老何身上点了一下。

众人心中瞬间响起一个凄厉的惨叫声,似是稚子哭泣。谢茂立刻道:“闭眼!”

旁人或许对谢茂的命令不大敏感,衣飞石闻言瞬间就闭上了双眼。饶是如此,他眼角余光还是看见了从老何身上飞出去的一道纤细的鬼影,像是一个小孩子。

婴灵从老何体内飞出,又被衣飞石瞥了一下,半个身体都被烧焦了,趴在地上大哭。

谢茂认出来了,这就是前天晚上趴在王勇身上作祟,被他惊吓之后退回王勇妻子秦丽肩上的婴灵。众多鬼神之中,婴灵是最不好沟通的一种。因为它们通常还未降世就面临了死亡,对世间的一切都不能理解,只会本能地跟随和怨恨。

然而,不必沟通,谢茂也知道这只婴灵很反常。

婴灵通常只会跟着妈妈。他们也只能认识妈妈,本能让他们跟着妈妈不欲离开。

前天夜里,七八只婴灵趴在王勇身上捂鼻子掐脖子就很反常了,今天居然有婴灵开始附体人身,这就更奇怪了——倘若无人豢养教授,婴灵根本不可能无师自通附体之法。

其他人看不见婴灵,只能听见奇怪凄厉的小孩儿哭声,鸡皮疙瘩爬了一身。

“……谢大师,您看是不是……找到人了,咱们就先回去?”容舜勉强镇定地说。

谢茂提着雷击木上楼。

容舜急得睁开眼:“谢大师——”

“原地不动,小衣,睁眼。”谢茂留下这句话,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容舜带着人就要追,被衣飞石拦住:“听吩咐。”

宿舍是在平房加盖的二层上,上了楼梯就是一条长长的开放走廊。靠近楼道的第一间就是王勇的宿舍。谢茂敲了敲门,门没有锁。屋子里空荡荡的。他继续往前走,走到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回头时,发现来时的道路已经彻底消失了。

谢茂没有急着找路,他打开宿舍大门,意外的是,宿舍里亮着灯。

一个小平头坐在椅子上,正在吃泡面。

听见他进门的声音,这个小平头放下筷子,起身露出白牙笑了:“老大!”

是米粉。

已经变成鬼的米粉。

谢茂轻轻将门关上,指尖在锁上轻触,淡淡一缕流光闪过。他用小禁术封锁了门户。

“怎么吃泡面?吃饱了吗?”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个行军饭盒,敲了一只凤凰卵,血红色的蛋液淌入紫色的膏粱米中,散发出诱人的味道,“吃这个。”

米粉憨笑着坐下,接了筷子饭盒开始吃,边吃边说:“我也不知道。我想来找你,越走越饿,刚好你这儿有泡面,我就煮了两包……”他还挺困惑地,“吃完了还是饿,我又煮了两包……”

他才刨了两口行军饭盒的饭,就打了个饱嗝,“呃……”

撑了。

谢茂在他身边坐下,随身空间没有鬼能喝的水,他拿杯子倒了一杯清水,烧了一道符进去,递给米粉。符纸落入杯中,半点灰烬都没留下。

米粉失笑:“老大,你还会画符了……”

他很自然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感觉到清水入喉的滋味,突然怔住。

过了好半晌,他才看向自己没落地的双脚,何况,地上有谢茂的影子,却没有他的影子。

“……我死了啊。”米粉抱着杯子,愣愣地说。

“谁杀了你。”谢茂问。

米粉很费劲地回忆思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和小面……我们在……坐在一起,他在我左手边……我们说话。前面……前面是什么……”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开始回忆临死前的事情时,他的双足开始融化。

谢茂看着他的腿。

这应该是新古时代才存在的古老咒术,具体叫什么,谢茂没听说过,他只能感觉到这咒术非常歹毒阴险。人死成鬼,鬼死为聻,米粉此时的融化状态,却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消亡。

一旦米粉彻底融化,就永远从天地间消失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种永恒的消亡会带来一种吞噬的力量。

正在吞噬谢茂这间小小的宿舍。

如果谢茂不是来自未来,没有接受过未来大学详细系统的玄学教育,他不可能察觉到这种来自天外的听而不见、视而不觉的吞噬力量。一旦米粉一点点消亡,他和他的这间宿舍也会一起消失。

至于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未来的修真界也没人知道。

因为,被吞噬的人永远消失了,从未回来过。

米粉觉得很饿。

他下意识地拿起筷子,把饭盒里的饭又刨了两口,主要吃了两口沾着蛋液的米粒。

凤凰卵带来的补益很快就作用于他的全身,他融化的双足又重新长了出来,他又觉得自己吃饱了,继续撑着脑袋想从前的事:“前面是……老大的车。老大很奇怪,不和我们联系,带着胖子到处跑……然后,出了事。”

“出了事。”米粉肯定地说。又绞尽脑汁琢磨究竟出了什么事。

回忆让他变得饥饿和虚弱,他凭着本能吃拌着凤凰卵的米饭,吃了两口就精力充沛:“我们被留在了原地,所有符纸都没有反应,我们却遇到了鬼打墙。一直走不出去。”

“后来……”

米粉想了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就死了。”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人从背后拧断了我的脖子。他的手很凉,我只能记起临死前的冰冷,没看见从后面杀了我的人是谁。我明明坐在车上……车在行驶,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地上了车?”

除非,那个人一开始就藏在车上。

谢茂不纠结这个问题,谁杀了米粉,他总会拿到证据:“你认为谁有杀你的动机?”

米粉嘿嘿笑:“那我仇人可多了,特事办待了六年,还活着的,谁不是仇人仇鬼遍天下?”

“你想找我做什么?”谢茂问。

米粉一愣。

“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你。我不知道……”

他是在特事办前线战斗多年的战士,瞬间就醒悟了过来,“老大,你快走!我被拘魂了!我一定是被驱使过来……不管是谁,肯定没安好心,你快走!”

“被人役使过的鬼混无法投胎。”

谢茂拿出一本小小的册子,看起来就跟房屋设计出的效果图似的,“你以后跟着我吧。”

米粉错愕地问:“你能把我收回来?”

“只要你愿意。”谢茂指了指册子。

米粉自认也是特事办的老员工了,对玄学界的各种常识非常了解。

他知道这是个人鬼共存的世界,并不是所有的鬼魂都会去投胎,也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有钱财资格去投胎,很多鬼魂都在人界的另一面——鬼界里混日子。为了享受人间血食,一些老鬼会选择接受人类的役使和供养,替人办事,而一旦插手了人界的因果,这个鬼魂就再也不能投胎了。

修行人一般也不会强行拘魂摄鬼,一旦失败,反噬非常可怕,后果也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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