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踌躇了半晌,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请进。」

我缓缓地转转门把推门而入。

妈妈身上还穿着工作的套装,看起来颇疲惫,儼然一副刚回到家还没洗澡休息的样子。

一看到是我,她有些惊讶,「怎么了吗?」

我顿了一下,把手中的通知单递给她。

志愿调查表。

她看了一会儿,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到她床上,我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襬,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不知不觉你也快高三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我怔怔抬起头,却对上她显得格外认真的双眼。

「有想好未来要朝哪个方向走了吗?」

抿了抿唇,我望进妈妈眼底,压下源源不绝涌出的紧张感,尽量平静地说:「我想考考看美术系。」

她的表情倏地变了,看起来颇不敢置信,甚至有些错愕,「美术?」

我小幅度点点头。

对于我的兴趣和志向,我从来都没有在爸妈面前表现出来过,画画这件事也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我才能专心提笔,所以错愕之类的情绪出现在妈妈脸上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却在她的表情中嗅出了点不祥的预感。

「妈……?」我不安地出声。

「我不同意。」她板着脸。

「什么?」我愣住,在进房前早已想过千百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我从没想过最后迎来的是冷冰冰的四个字。

她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说出口的话却如千斤重,「我相信你爸也不会同意的。」

我的心情一下盪到谷底,「为什么?」我要一个理由。

「没有出路。」

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这么冷严肃地看着我。许是出于愧疚,平时只要我有什么需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对我说话也都是轻轻柔柔,还不时嘘寒问暖。

温柔得像个陌生人。

所以我不论是吃穿用度,只要在能力许可内几乎都是自己解决,连每个礼拜爸妈塞给我的零用钱也被我好好存下来,从来不曾用过。

可现在,妈妈的眼神竟让我无所适从。

我欲言又止,急切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眼神格外坚决,藏着一点不捨的沉痛,「对不起,从小到大我都没让你去学什么才艺,可能是我真的忽略了你的兴趣,但美术要考需要基本的绘画基础,对没有学过正当美术的人来说很吃力。

而且美术将来的工作真的不多,工作机会都在北部,又有很大机率一辈子埋没在大公司,被上层压榨,妈妈我在公司看多了。」

我静静地听着,一颗心越发越沉重。

「若当个自由画家又收入不稳定,我希望你能走条不愁吃穿的路,学商法或考公职人员之类的,不要像当初的我跟你爸,为了钱无可奈何地到处跑,最后却忽略了家庭,忽略了你……

抱歉,但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听到这里,我的理智线瞬间断掉,再也忍无可忍地挥开妈妈即将摸到我发顶的手,夺门而出。

「沫雅!」不顾后头的叫喊,我打开大门,奔入夜色中。

我不知道目的地,只是凭着本能全力向前衝刺,冷风咻咻地刮过脸颊,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麻木地任由愤怒和庞大的悲伤盈满胸口,彷彿黑洞般将我所有思绪吞噬殆尽。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要像当初的我跟你爸,为了钱无可奈何地到处跑,最后却忽略了家庭,忽略了你……」

「抱歉,但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不。

你不该向我道歉。

你真正该觉得抱歉的人是外婆。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啊……

我停下步伐,大口喘着气,眼眶却越来越模糊,喉咙滚出了一个介于哽咽和冷笑间的声音。

妈妈从未教过我什么,从来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却一句话约束了我的未来,也打碎了我一直坚守的理智。

到底凭什么?

我胡乱抹了抹眼泪,逼自己稍微平静下来,这才终于感觉到冷,刚刚被情绪冲昏头,连外套都没有拿,夜晚的冷风吹在身上,我不禁懊悔自己的失策。

但那个家,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一点也没有要折返回家的想法,我回过神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直觉又带我回到熟悉的地方。

溜滑梯,盪鞦韆……这里彷彿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苦笑,果然自己潜意识还是割捨不掉过去的回忆吗?

明明已经自傲着突破了自我,却又总是和过往藕断丝连,被拉扯着往后退。不完全割捨掉过去,我就还是原本的那个我,那个胆小自卑的梁沫雅。

即使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坚强,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滑落。

不顾旁人眼光,我缩回小时候常常待的沙坑旁的角落,崩溃大哭。

我真的真的……好想外婆。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走回家的,也许是被冷风吹得受不了的时候吧。

忐忑地推开半掩的家门,只见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看到我,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急切走到我面前却欲言又止。

我低着头,静默。

她看了我许久,一双眼盈满担忧,僵持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打破寂静,「……晚安,早点睡。」

我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在关门的那一剎那顿了一下,「……晚安。」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知道关上门后,整个漆黑的房间都是悲伤和愧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