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那么大一个水运浑象仪压缩成手表大小不容易,座钟还是可以的。寇承平拿了图纸便叫人加班加点赶了三个样品出来。

由于所有零件都得手工制作,所以期间光因为零件硬度、精度、材质等等问题就失败了无数次,组装时又返工了好几回,全靠钟表师傅们反复摸索尝试才终于凑出三座能走起来的座钟。

事实上盛景意都没想到自己能赶上。

她觉得这估计得益于寇家手里有金陵城手最巧的匠人和金陵城最雄厚的财力。

换成普通人的话,别说一两个月了,就是给他们一两年都不见得能看到座钟的影子!

盛景意回忆了一下谢家的装饰,亲自画了张图纸给座钟定制了个独特又精巧的外壳。

为此又耽搁到十一月下旬。

这日天气放晴,路上薄薄的积雪渐渐融化了,江面水虽比夏秋之际浅了不少,行船却不受影响,盛景意仍是随谢谨行乘船南归。

出发那日,徐昭明他们还跑来送行,还一人借她一个家生丫鬟,说是她回去后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不行,借个人给她壮壮声势。

要是有什么人来闹腾,大可以退到后头,让他们家这些丫鬟扬手抽他丫的。

至于立夏就算了,立夏力气那么大,万一抽出人命来可怎么办哟?天下脚下,出了命案可盖不过去!

谢谨行也不替盛景意拒绝,由着他们热情地给盛景意塞丫鬟,然后领着好几个一看就精明干练的丫鬟往临京出发。

客船一路晃晃悠悠地抵达临京码头,谢家早派了人来接。

谢家二老早在家中盼着盛景意兄妹俩归来,要不是长子拦着,他们怕是想亲自去码头接人。

等见着了人,谢老太太自然是激动地抓着盛景意的手仔细端详,红着眼说道:“瘦了,瘦了,你哥哥也真是的,怎么让你去县城里住那么久?”

谢家二老虽不能日日看见孙女,却时常收到他们兄妹俩的来信,自然知晓盛景意这半年来都在忙些什么。知晓盛景意学的那些东西、做的那些事,他们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酸:这样聪慧可爱的姑娘,要是从小养在家中,得有多优秀啊?

当然,现在也不差,她亲娘把她养得很好。若不是她亲娘不愿意,他们谢家认了这个儿媳也是可以的。

他们私底下讨论过此事,都觉得盛娘除了放不下手里的事之外,也是不想自己的出身拖累了女儿。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好在谨行说让他们放心,他以后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安排好。

想到此处,谢老太太又把盛景意的手抓得更紧,一副舍不得放开的模样。

盛景意替谢谨行辩解:“和哥哥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留在上元县的。”

不是每个县令都愿意把县务拿出来给几个小孩练手,李县令别的优点不算突出,从善如流、能屈能伸这个优点却是十分难得的,具体体现在只要他们能拿出更好的方案,李县令可以面不改色地采纳,而不会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

谢老太太见他们兄妹俩相处融洽,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抓着盛景意的手念叨道:“你是不知道,你这哥哥从小乖僻,看似很好说话,实际上不怎么把人看在眼里,我老担心他会欺负你!”

“哪有,哥哥对我很好。”盛景意笑着说完,转开了话题,“祖母,我们给您和祖父带来一样新玩意,您和祖父看看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穆弟弟:这个师弟挺厉害的,凭着一己之力让所有人想打他

第117章

盛景意一去这么久,金陵城自然出了不少新品,这些东西都是人手一份。

要说外面现在还买不到的,却只有由水运浑象仪改成的座钟。

因着这新产品是他们费了大本钱研发,接下来肯定要走高端定制路线,说不准会成为走俏的高端礼品,因此考虑到许多人爱避讳谐音的特性,盛景意也没沿用后世管用的座钟之名,而是换成通俗易懂的“计时仪”。

至于为什么不叫水运浑象仪,自然是因为一来它的动力系统不靠水,二来则是民间不许搞天文地理之类的东西,那是只有朝廷能研究了,你自己跑去窥探天象属于违法犯罪行为,更别提自己弄个水运浑象仪了。

所以,名字是必须改的,还不能改得和天象扯上关系,计时仪就很直白了,明明白白告诉别人,这就是个帮助大伙计算时间的玩意,绝对没有任何深层意义!

盛景意倒没存着找谢老爷子他们打广告的心思,她只是觉得有了好东西得带一份给祖父祖母,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她从谢家得了那么多铺子宅子和宝贝,总不能大半年不回来一趟,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吧?

礼物这东西,要么送别人喜欢,要么就送稀奇的。

盛景意与谢老爷子他们相处不多,不清楚他们的喜好,更不知道他们缺些什么,只能拿点稀罕又有用处的玩意出来哄老人家开心啦!

谢老太太与谢老爷子听盛景意这么说,都起了好奇心,齐齐看向仆人搬进来的木箱子。

立夏麻利地上前把木箱子上的绳子松开,打开层层保护,轻轻松松把箱子里的“计时仪”抱出来摆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其他人跟着谢老太太围拢上去,只见计时仪上雕刻着精巧的“海屋添筹”图。

那海屋添筹图雕得极好,不仅衔筹而来的仙鹤雕得栩栩如生,海中屋宇也仙气袅绕,瞧着就像仙人居处,整体构图无一处落俗,叫人越看越喜爱。

谢老爷子酷爱苏东坡,自然知晓这是出自《东坡志林》的典故,苏东坡在书里说他遇到过三位老人在吹牛逼比长寿,其中一个人吹得特别起劲:“每次沧海变桑田,我就往屋子里放根算筹,现在算筹已经摆满十间屋子了!”有这么个典故在,海屋添筹便有了长寿的寓意!

相比旁人单纯地觉得好看,谢老爷子就是由衷地喜爱这礼物了。这得多用心,才能从《东坡志林》里扒拉出这个典故来啊!这样一幅《海屋添筹图》,他从前是绝没见过的,真要见过了,他岂会不收藏起来?

谢老爷子忍不住失态地连夸了一串“好”字。

等盛景意说出它的用处,谢老爷子才发现它不仅外壳精巧,更是颇有内秀,瞧着不过是小小一个木匣子,居然还能在上了发条以后按着时辰转圈圈!

谢老爷子拍板定案:“把它摆到待客的地方去!”

还得是最显眼的地方!

谢老爷子发完话,已经美滋滋地在心里拟定邀请名单:先邀几个棋友来手谈几局,再邀几个文友来谈师论道,再有就是,他虽然不怎么在朝堂上露脸了,同僚之间却还是要维系一下感情的……唉,他真的没有跟他们炫耀孙女送的宝贝的意思,他怎么会在朋友面前秀孙女给他送的礼物呢?

这次亲人相聚,自然也是其乐融融,就是入夜之后谢老爷子和谢老太太关起房门吵了起来,吵的当然是那计时仪的归属,谢老爷子有朋友,谢老太太朋友也不少来着,凭什么就放去他待客的地方?

这对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夫老妻吵了半天,最后决定单日归谢老爷子,双日归谢老太太,他们错开来请客,谁都不许独占宝贝孙女的礼物。

第二日起,盛景意被谢大伯娘带着量体裁衣、订做收拾以及拟定请客名单。

谢家有不少世交,盛景意及笄肯定要请这些人过来见见人,谢大伯娘先把这部分名单给盛景意看了,还仔细给盛景意捋清楚各家之间的关系。

不管什么时候,人脉都是很有用的东西,盛景意耐心地把谢大伯娘说的东西都记了下来。所有东西只要她听过一遍,在谢大伯娘问起时已经能伶俐地复述出来!

谢大伯娘越教越心惊,再教盛景意整理礼单和账目,结果发现盛景意比她理得还快!

谢大伯娘一脸感慨地抚着盛景意的脸颊说道:“怪不得谨行他格外喜欢你这个妹妹……”

对谢谨行这个儿子,谢大伯娘时常放心不下。

他幼时体弱多病,被送出去调养身体,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被继到二房去;后来被孙家人推下水落下足疾,在外虽还表现得温和从容,实则性情越发孤僻,鲜少把旁人放进心里去。

正是因为根本不在意任何人,所以即便有足疾在身,他也从无半分自卑。

这本是好事,可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与谁都不亲、对谁都不在意?

自己孩子,自己心疼啊。

光凭谢谨行愿意与盛景意亲近这一点,谢大伯娘便愿意把盛景意也当自己女儿来对待。

盛景意虽不觉得谢谨行格外喜欢自己,不过见谢大伯娘一脸怅然,她只能挑几样谢谨行在金陵做的事与谢大伯娘聊了起来,好叫谢大伯娘知道谢谨行在金陵过得很自在。

随着谢家把拟好的帖子送出去,临京城不少人家都知道谢家二房多了个女儿,甚至马上要及笄了。

不少人暗自嘀咕:那谢家二爷十多年前就病故了,怎么突然多了个女儿?至于在外养病这种说法,听听就好了,谢谨行也在外养病,也没见早前没人知道谢谨行的存在啊!

好在得到消息的都是有脸面的人,看在两家的交情份上都准备安排个女眷过去,绝不让谢家脸上不好看。

没等消息进一步传开,昭康长公主府上忽然传信过来,说昭康长公主曾与谢六娘有过数面之缘,格外喜爱这个孩子,想给这孩子当正宾。

及笄礼的正宾一般是请有才德的长辈来当,谢家本来已经私底下拜托一位世交来撑撑场面,如今昭康长公主主动要给盛景意当正宾,谢老太太自然高兴不已,忙派人去给原先定好的正宾带了口信。

对方既然与谢老太太交好,当然不会觉得谢老太太出尔反尔,反倒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甚至暗中把昭康长公主要给谢家六娘当正宾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昭康长公主那是谁啊,那是连当今陛下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姑姑”的人,且夫妻美满、儿孙满堂,要论才德兼备与福禄双全,谁能比得过她?

昭康长公主一出手,原本那些在观望的人家彻底没想法了,还有不少人临时换了要去赴宴的人。

谢大伯娘原本想着盛景意没来过临京,应当没什么要请的人才是,如今昭康长公主突然发声,让谢大伯娘意识到她们这个侄女和一般女孩儿不大一样,说不准还真有别的客人要请。

谢大伯娘忙拉着盛景意的手询问她还有没有要请的人。

盛景意想请的人就是盛娘她们,可盛娘她们不可能来,所以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有”。

谢大伯娘心中稍安,又怕盛景意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忙轻拍着盛景意的手背说道:“这事是我疏忽了,忘了先问问你。”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您对我很好了,我看大姐姐和大嫂都要妒忌我了。”

见盛景意笑得全无勉强,谢大伯娘这才轻松些,继续给盛景意讲及笄礼的准备事宜。

入夜之后,盛景意在他们二房的院子里的读书,不经意间见瞧见谢谨行在中庭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想起白天谢大伯娘的态度,依稀有些明白谢谨行在家里的感受。谢大伯娘待她们都太小心了,小心到让人觉得不像一家人,虽然她也明白对方存着补偿的心理,可相处起来还是没有寻常亲人那样轻松自如。

盛景意搁下书,走出中庭,跟着谢谨行抬起头往天上看。

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已是月末了,今晚的月色寻常得很,星子也隐在云霭里,怎么看都乏善可陈。

谢谨行收回目光,转头看她:“出来做什么?”

盛景意说道:“看到哥哥在外面。”她也收回目光,轻轻眨了下眼,“大晚上的,哥哥站在外面做什么?”

谢谨行笑道:“看到你在屋里读书,窗户还正好对着中庭,便想试试你专不专心。这一试,可不就把你试出来了。”他抬手揉揉盛景意发顶,“读书得专心些才行,不要东张西望,有点动静就分心。”

盛景意见他不想说,也没深究。她仰头看着谢谨行:“哥哥这次回来,是准备对付邱家了吗?”

谢谨行知她向来聪敏,也不瞒着,含笑说道:“你们也不差,快把他们的酒楼挤兑得开不下去了。你们开始还准备联合起来拿走他们的引凭生意?”

盛景意笑眯眯地道:“与其让寇承平他们家里把引凭拿给邱家去卖,还不如我们自己卖。到时我们会正式成立金陵商盟,加入的人都有用不完的酒引茶引盐引,不加入的没有。”

谢谨行含笑给她透露了一点朝中的进展:“等你们金陵商盟成立,邱家估计就自顾不暇了。”

到时孙家就该和邱家狗咬狗了。

他当初不和孙家计较,可不是因为心胸宽广。

他只是不想接受不痛不痒的道歉罢了,不把他们孙家彻底踩到泥土里,怎么对得起他落下足疾的右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亲手让他们一点点失去他们最在意的一切,对他而言可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盛景意看着谢谨行脸上温柔似水的笑容,越发确定两件事:第一,谢谨行可能和邱家或孙家有仇;第二,最好不要得罪谢谨行。

盛景意决定溜之大吉:“不早了,我该睡了,哥哥你也早点睡!”

谢谨行也不拦着,由着她一溜烟跑回房。

他这妹妹有趣得很,有时候胆子很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有时候又像个求生欲极强的小动物,嗅见点不寻常的味道马上撒腿就跑。

这样的小姑娘,岂能平平凡凡地嫁个寻常男子,平平常常地过完这一生。

她应当活成人人都羡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