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便让他俩自己学着哼哼一会。

至于他?他都会了当然不用练习!

杨夫人便眼睁睁看着自家侄子和太子在那学《三个和尚》歌声拉拉杂杂、此起彼伏偶尔不记得怎么唱还要去请教文哥儿并从头开始唱。

杨夫人:“…………”

杨夫人脑袋一直嗡嗡的感觉这个症状怕是好不了了。

她走到捧着茶坐在那儿躲懒的文哥儿身边,和文哥儿探讨起教太子唱曲儿是不是不太合理。

文哥儿一点都没紧张和杨夫人讲起自己接下这活儿的时候和朱祐樘的“约法三章”。

当时他就问过朱祐樘了朱祐樘这个家长亲自答应说“非常之法可用”。

要是家长反悔了他可就不教了!

至于马文升说的什么“内庭之曲宴、钟鼓司之承应不使观”这不是没曲宴也没表演吗?

文哥儿给杨夫人掰扯起学点音乐的好处来。

君子六艺就包括“礼、御、乐、书、数、射”,你不懂点音乐甭说你是君子!

孔子有个门人叫子路,孔子觉得他鼓瑟不好听,就很嫌弃地表示“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就仲由这水平,怎么好意思说是我门下的)”其他同门听了这评价后都有点不尊重子路了。

由此可见,在孔子门下音乐没学好,同门师兄弟统统看不起你!

别看唱儿歌这事儿很简单,实际上可以锻炼孩子的说话能力。太子如今才三四岁,说话还不算利索,多多开腔能让他口齿更伶俐。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增强孩子的记忆力,让孩子的大脑更加灵活!

要是记性不好,能记住那么多唱词吗?肯定是不行的吧!

小时候多练练,以后学什么都快!

这还只是直观的好处,还有一些隐藏的好处,比如能让人身心愉悦,从而增强身体免疫力。

人遇到伤心事、烦心事的时候容易“形销骨立”,这是公认的事实吧?反过来推导一下,人要是保持心情愉快、每天快快乐乐的,自然就“心广体胖”了,病都能少生几回!

动动嘴皮子就能强身健体,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锻炼方式呢!

杨夫人:“…………”

怎么办,被这小子说得有点想学唱曲儿了。

朱厚照跟杨玉在那练了一会,瞧见文哥儿在跟杨夫人聊天,立刻不干了,蹬蹬蹬跑过来要旁听他们在讲啥。

文哥儿瞅见再次强行挤过来的龙脑壳,便给朱厚照讲起孔圣人有多热爱音乐的事儿来。

相传《诗经》就是孔子编订的,当时这些古诗当时可全都是唱出来的。

可见它是孔子心爱的歌词本。

瞧瞧人家孔圣人抄歌词,一抄就是三百多首,时间跨度五百年,类型更是千变万化,有祭祀宴饮时奏唱的雅乐,也有讲述风俗民情的民歌,堪称雅俗共赏!

只要好听,孔圣人都爱听!

咱也要有孔圣人这种开放包容的心态,只要是好吃的,咱就爱吃!甭管是哪里产的,甭管是谁来做的,粗茶淡饭有粗茶淡饭的滋味,海味山珍有海味山珍的妙处,每顿都要吃得肚皮饱饱、开心愉快。

杨夫人:“…………”

总觉得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但是她没有证据。

文哥儿继续慢慢悠悠地跟朱厚照瞎掰:“孔圣人不仅爱听歌,唱歌的瘾头也挺大。我跟你讲,《论语》里面这样描述过他是怎么唱歌的——‘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朱厚照没听明白,立刻追问:“什么意思?”

文哥儿道:“就是‘孔子跟人一起唱歌,如果感觉很棒的话,肯定要请别人再唱一遍,自己兴致十足地在旁边跟着唱’!”

看看人家孔圣人多么热情洋溢!

唱嗨了必定力邀别人再来一个!

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正儿八经,实际上每次都在演唱会上疯狂喊安可。

孔圣人都这样对生活、对音乐满怀热情,我们怎么可以不快快乐乐唱歌呢!

见贤思齐,说的就是我们这些棒棒的崽了!

杨玉以后是要混锦衣卫的,没有读过什么书,《论语》更是不会在六七岁时就读。

听文哥儿这么一介绍,他莫名觉得那位传说中的孔圣人都亲近了不少。

原来《论语》和《诗经》是这样的,他以前还以为是很深奥的东西来着!

杨夫人听文哥儿一通掰扯下来,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无从下嘴。

看看这说得,唱个歌儿,对身体好,对心情好,且还是在向孔圣人看齐!

百利而无一害!

谁要是拦着不让,就是不想太子身体棒、心情好,甚至是对孔圣人不敬!

你说唱歌不对,那就是说孔圣人不对!

那可是传承了两千年的圣贤书,那可是端坐于孔庙之上的孔圣人,怎么可能不对!

文哥儿悠悠然地让朱厚照再来一个,他和杨玉跟着唱。

这一刻,他们不是三个人在唱歌,而是与孔圣人同在!

杨夫人:“…………”

杨夫人听着三个小娃娃又唱起了“没呀没水喝呀”,有点怀疑自己过去三四十年是不是都白活了。

等到这堂音乐课愉快地收尾,文哥儿带着朱三岁和杨玉一起吨吨吨补充水分,感觉自己复工第一天似乎差不多要糊弄过去了。

他王七岁果然一如既往地聪明!

朱厚照过足了学唱儿歌的瘾,又想起自己前两天没解决的疑问,不由叫谷大用去把前头文哥儿给他写的那封信取来。

文哥儿瞅见那封熟悉的信,有点纳闷地问:“怎么了?”

朱厚照打开信指着文哥儿引的那句酸诗。

“没懂!”

杨夫人不给他讲,他父皇也语焉不详,都让他留着问文哥儿来着。

文哥儿自己都忘了前两天写过啥,拿起来一瞅,只觉这小子记性真是太好了,换成寻常小孩哪个能记这么久?怕不是睡一觉就忘了!

对于自己随手写来糊弄朱三岁的玩意,文哥儿拿在手里一点都没害臊,一本正经地逐字逐字把“奈许新缣伤妾意,无由故剑动君心”给朱三岁念了一遍。

心理素质绝对是杠杠的。

文哥儿还给朱厚照划重点:这里头主要人物有两个,一个是惨遭抛弃的“妾(我)”,一个是喜新厌旧的坏蛋!

朱厚照强烈抗议:“孤不坏!不是坏蛋!孤才不是!”

文哥儿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欣慰地看着朱三岁。

很不错,这代入点找得还挺准。

既然刚上完音乐课,文哥儿顺便给朱厚照两人介绍起汉代的乐府诗。

既然叫乐府诗,那肯定也是唱出来的,它和《诗经》一样有雅有俗,《上山采蘼芜》就是由乐府这个机构搜集到的民歌之一。

唱的是个弃妇。

弃妇上山采蘼芜,下山时遇到前夫,就和前夫聊了前夫的新老婆。

前夫说新老婆还不错,但没有你那么好。你们的容貌不相上下,但是你的纺织能力比她强太多了。她只会便宜的黄绢(缣),你却会织贵重的白素,而且她一天只能织四丈,你却能织五丈有余!

所以说吧,新人不如你!

文哥儿慢悠悠地把《上山采蘼芜》给朱厚照诵念一遍,又把意思讲给他听。

听听这人,张口“颜色”,闭口“手爪”,怎么看都是个重色重利且喜新厌旧的人。

又要老婆好看,又要老婆能干!

这样的家伙能休弃故人迎娶新人,未必就会对新人多好,这不,遇上前妻又开始说“新人不如故”了。

文哥儿讲完后还“啧啧啧”几声,十分礼貌地表达自己对这位前夫的态度。

朱厚照觉得有趣,也学着文哥儿“啧啧啧”。

杨玉沉默了一下,很合群地跟着“啧啧啧”。

杨夫人:“…………”

她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只能说吧,这个男的听起来确实不是东西,前妻既然容色不差又更能织布,你怎么还休妻另娶?难道是不管家中妻子好不好看、贤不贤惠,他瞧见新人都想换个新的?啧——

意识到自己也在心里“啧”了一声,杨夫人赫然发现自己正面临职业生涯上最大的考验——如何才能不被王家小神童带歪思维?

文哥儿压根没发现自己在疯狂带偏别人方面的厉害天赋,依然是不疾不徐地给朱厚照讲解“新缣”和“故剑”的故事。

知道了“新缣”典出何处,前半句酸溜溜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至于后半句那“故剑”的典故,那就更常见了。

就是汉宣帝登基后拒绝迎娶权臣女儿,有心要立发妻许平君为后,当时他暗示群臣时说的就是“求微时故剑”。

后人便以故剑代指原配妻子。

文哥儿瞅瞅朱三岁,又瞅瞅杨玉,叹息着来了个总结陈词:“唉,即使你嘴里说他没我好,你还是因为他而辜负我!”

他这人从小脸皮奇厚,说起这话来脸都不红一下,特别地流畅自然。

你已经有了“新缣”,我这把“故剑”打动不了你啦!

你这么冷酷无情,我能怎么办!

只能独自伤心了!

朱厚照:“………”

杨玉:“…………”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面对文哥儿十分不要脸的当面谴责,朱厚照只能一个劲地咕哝什么“孤不是”“孤没有”。

瞧见朱厚照那不知该怎么解释的焦急模样,文哥儿没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