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听了想想自己依然没考过乡试的儿子,一时有些沉默。

要不,接下来别考了吧?

反正也没指着他能考出什么名堂来,还不如早些培养一下孙子。

不管怎么样,文哥儿的乡试答卷可算是传到京师了。

大明历届乡试的考场基本是依着行政区分为两京十三道,一轮乡试算下来会出十五个解元,并不是每个解元都会让举国关注。

可文哥儿明显不一样,一来他是京师人看着长大的小神童,二来他也是历年乡试之中年纪最小的解元!

于是文哥儿人还没回京,他的乡试答卷已经被不知多少人传抄传阅。

远在苏州的文哥儿并不知道这事儿,他在苏州城中浪了好些天,甚至跟着人去逮肥肥的太湖鹅来做糟鹅吃。

当初吴宽带了糟地栗和糟板栗去李东阳家赴宴,文哥儿只各尝了一颗就没得吃了,现在有了闲暇自然得好好尝尝。结果一了解才知道,糟卤还是肉最好吃,糟虾和糟鹅都是其中翘楚!

文哥儿立刻抛下心心念念的糟栗,跟着人逮大鹅做糟鹅去了!

鹅鹅那么努力才长到这么大,他们必须得好好尝尝它的味道!

等到文哥儿如愿以偿地吃得肚皮饱饱,转天又跟着文徵明他们去南京玩耍,兴冲冲地跑去赫赫有名的应天府里吃了一圈。

回东庄的路上还去拜会了老丘深恨不已的庄昶(就是老丘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庄定山),文徵明前两年曾经跟着他学文来着。

去年由于巡抚亲自进山邀请,庄昶到南京当了两年的闲差,如今又因病归家继续隐居。

他这些年在自家定山草堂前后种了几千株竹子,又在林下或山间陆续搭了好几座亭子,没事就倚在亭中赏赏竹看看山,日子过得相当地无欲无求。

文哥儿听文徵明介绍起这位庄先生的隐居生活,心中也是十分羡慕。

他感慨地道:“有几千棵竹子这么多,冬笋和春笋是不是都吃不完?自从我祖父租了个山头,我们年年都可以腌老多酸笋。要是不喜欢酸笋,晒成笋干也有许多吃法!”

文徵明:“…………”

不知为啥,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文哥儿见着人庄昶,就表示他祖父也有种竹子的爱好,江湖人称竹轩公。

只这么意思意思地拉近了关系,他就开始给人庄昶介绍竹子的一百种吃法,介绍一种还要停下来问问别人吃没吃过。

庄昶:“…………”

庄昶看了眼文徵明,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带这么个小子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祸害完庄昶的耳朵,又去祸害庄昶养的鸭子,他表示自己在苏州已经积攒了丰富的赶鹅经验,兴冲冲要去水塘里帮庄昶把鸭子赶回来。

庄昶完全没想到这位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浙江解元居然是这么活泼的性格。

瞧见文哥儿撵得自家鸭群毛羽满天飞,庄昶只能叫人杀了只肥鸭招待文哥儿一行人。

正宗南京竹林走地鸭,不管怎么做吃着都很香!

文哥儿在定山草堂歇了一晚,第二天就很是不舍地跟庄昶道别。

因为东庄没有养鸭,不能让他尽情感受赶鸭乐趣。

鸭子还是南京的好!

庄昶怀疑这小子是丘濬派来扰乱隐居生活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小老头儿恨他恨得牙痒痒。

……不过,竹笋真有那么多吃法吗?

等这小子走了,得让人做来尝尝看!

文哥儿跟着文徵明他们出去南京浪了好些天,回到东庄时还很有些意犹未尽。

可惜他才刚乖巧地去拜见吴宽这位老师,就拿到了老丘他们的来信,催促他早些回京师去。

吴宽还在边上说道:“既然都考过了乡试,不如回去好好备考,争取明年直接高中,免得以后还要再辛苦一遭。”

他给文哥儿分析了一下,估摸着他这次考过了还是留翰林院当庶吉士,庶吉士五天一休沐,假期可比国子监多得多,请假也更容易,时间上相对来说更自由。既然他都学通了,何不一口气考上去?

文哥儿听吴宽说得句句在理,又隐隐感觉吴宽这种说法很像后世那些个老师常挂在嘴边的“考上大学了你们就轻松”。

轻不轻松这事儿是得具体大学具体分析的,你要是单纯只想混个文凭,那当然是六十分万岁、不挂科就好,全程都特别轻松。

可你要是当真想学点专业知识、掌握专业技能,同时再去玩玩社团、混混学生会、考几个含金量高的证书,争取当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牛逼人士,那会轻松吗?

不知得怎么样的天纵奇才才能觉得轻松!

真就是“老师的嘴,骗人的鬼”!

只是看着老丘他们满纸的关切,文哥儿也只能收拾收拾玩野了的心思,与文徵明他们一起收拾行囊踏上返京之路。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写日记:

弘治八年,秋,没下雨。

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玩耍,共用二十一章,其中备考和考试占去大半,记仇.jpg

第311章

文哥儿归京当日来送行的人不少,连在家的唐寅都出门来了。

主要是文徵明和祝允明两人也要赴京赶考,唐寅就算不送文哥儿也要送两位老友!

徐祯卿如今也跟着吴宽学写文章,他入门比文哥儿和文徵明都要晚便得喊文哥儿一声师兄。

他是很有志气的少年人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科举的给文哥儿一行人送行时也心潮澎湃,想着过几年自己也能成为赴京赶考的人之一!

等到船行至苏州最大的码头上文哥儿又与浙江那边的举子会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师。

能决定提早到京师租住或借住的,大多都算是家有余钱的年轻人,哪怕已经娶妻家中也有长辈看照不太需要他们自己照料家室。

是以他们凑在一起也算志趣相投,沿途谈诗论文、探讨经义连吃个饭都能争论起来,没一刻是闲着的。

行至半路,他们已经决定在客船上结社,既然同行的皆是江南学子便叫江南学社好了。

有人说万一他们这次高中了就算不得学子了岂不是才结社就要退社?

于是又有人提议叫江南文社哪怕是今科高中了他们也还是离不开文章的。舞文弄墨可是他们读书人的立身之本!

这倒是挺适用,只是江南遍地都是文社诗社听起来泯然于众显不出他们的特别来。

祝允明提议让文哥儿这个小神童来取。

众人也都赞同。

文哥儿闻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如就叫‘江南新社’。我小时候的澡盆上就刻着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来着,按照往圣先贤们留下的教诲,只要我们每天都在不断进步,那就永远都不需要退社!”

大伙听了这名头都觉得不错,又简单好记又激励人心。

为了庆贺这次正式结社,大伙把包裹里的吃食都翻找出来,凑成了一顿丰盛的结社大餐。

虽然这次结社的有祝允明这样三十好几来二战的,也有文哥儿这样年纪小小就一鸣惊人的,可算起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便不论什么齿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约定以后每个月怎么聚会或者怎么书信往来。

哪怕将来可能天各一方,有什么社内活动也不能漏掉任何一个人!

提到交朋友,文哥儿可就不困了,当场积极地当起了记录员负责给社员们造册,把每个人的情况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手是他在杭州看人做乡试同科举人小册子的时候学来的,如今他兜里还揣着一本弘治八年浙江乡试同学录来着!

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一行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闹腾到京师。

客船才刚靠岸,各家就有相熟的人来接应,像祝允明他们这样的得自己去找落脚处,一般还是前去大兴隆寺之类的佛寺租住。

这些佛寺占地广阔且不用交税,不仅有租金便宜、食堂澡堂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等巨大优点,环境还清静得很,连外地官员赴京都爱在里头落脚。

像陈白沙这些官场前辈兼一方大儒要是借住其中,时不时还会面向广大士子开班授学,随时随地有可能蹭到免费的大师课(当初王守仁就曾经去蹭过)!

所以说,佛寺自古以来便是赶考士子的绝佳落脚处!

文哥儿却是有人来接的,是他哥下衙后顺路带人来接他回去,同行的还有李梦阳几人,都很热心地替文哥儿这个新晋解元扛东西。

他们这些庶吉士大多都是科举中考出来的佼佼者,倒没有因为文哥儿一举中了个解元而有太大的态度转变,像人李梦阳也是三年前的陕西解元来着。

回到京师,解元就不值钱了!

文哥儿本来凭着解元名头被夸得飘飘然,瞅见李梦阳几人后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得意什么得意,翰林院中走几步就一个解元,走几步就一个状元!

有时候就算是解元也没法留翰林院来着。

庶吉士每轮都只入选二十人,这二十人中除去直接授为翰林官的状元、榜眼、探花,剩下也就三四个留翰林院的名额。

要不怎么说翰林院是个顶清贵的地方?

文哥儿倒不是想进翰林院,只是瞅见他哥一行人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天底下聪明人那么多,他也就侥幸早启蒙几年,算下来根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文哥儿回到家中,先给李梦阳等人分了一轮礼物,又带着自己特意扛回来的江南特产(其实上船下船都有人帮忙)挨个给谢迁他们送过去。

不值什么钱,都是他吃了觉得好的山货!

支持老家土产,人人有责!

文哥儿把相熟的人家跑了一圈,最后才绕回老丘家跟老丘讨茶水喝,直说自己仿佛才回来就跑了半个京师!

丘濬没好气道:“跑断腿也活该,谁叫你连老师都找四个?”

文哥儿端起茶水咕咚咕咚牛饮几口,才哼哼唧唧地说道:“这怎么能怪我,您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大先生他们当初一个拉一个才给我凑足了这么多老师!”

他是很知足的好吗!

绝对不是他闲着没事给自己找兴趣班!

文哥儿灌完茶解了渴,顿时又精神起来,给老丘分享了自己此次回江南的诸多见闻。

哪怕这半年里头几乎每天都在备考,文哥儿还是跟着钱福他们去玩了很多地方,好吃的他尝了不少,歌舞戏曲他也听了不少,小本本都写满了好几本。

等他考完春闱闲了下来,正好可以把小本本拿出来好好整理整理,给大伙介绍一下最地道的江南风物!

还可以像他们小师弟徐祯卿那样,写点江南奇人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