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显然都挺清楚钱福喝醉后是什么德行,纷纷跟着劝钱福今天少喝点。

文哥儿虽然挺好奇钱福醉酒会干出什么事来,却还是跟着劝道:“对对,一会你要是喝醉了干出什么糗事来,我一准去请个画师把你的糗样画下来,叫所有人都看看你喝醉后是什么样的!”

钱福见大伙都这么劝自己,便把要好的酒退了回去,嘴里说着“这有什么意思”“早知道不过来了”之类的话。

众庶吉士对他这脾气熟悉得很,无奈地一边给他要了壶浓茶来解酒一边给文哥儿介绍起他们以前来吃过的招牌菜。

这家店擅长做梅花汤饼,大家过来时都爱吃上一碗。

冬日将开得最盛的梅花摘下晒干,平时便能随时取用。

经冬的白梅碾作细末,再与檀香末调和来和面,便能让煮出来的汤饼带上淡淡的梅花香气。

一片片以梅花模子压出来的面片下锅,宛如一朵朵梅花飘漾在热汤之上,卖相好极了,味道也香极了,叫人一口气能吃下一大碗!

至于什么玉蝉羹、傍林鲜、山家三脆之类的,更是这家店的春季特色菜。他们这是抓住了春天的尾巴过来才能吃上,再过几天可就吃不上了。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等小二来上菜时还让人给介绍一下夏秋冬分别又有什么应季的菜色,一问之下便知道店家专研宋菜,诸如《山家清供》之类的宋代菜谱早被他盘出浆来了,这些菜式就是他们店里对着菜谱里的介绍钻研出来的。

文哥儿本来听着菜名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从小二嘴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顿时为自己敞开肚皮这顿饭找好了理由:“看来我得好好取材!”

连本来兴致不高的钱福都听乐了:“你的《饮食诗话》写到哪儿了?”

没错,文哥儿是那种书还没写出来就嚷嚷得人尽皆知的娃儿。

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道:“等我今天取了材,一定能下笔千言。”

实际上他都没怎么动笔写呢,至今还只有大年初一那天写的陆游养生秘诀以及零零散散几篇读书时随手几下的短札!

一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吃喝喝,心里倒是没多少离愁别绪。都是同朝为官,再远能远到哪里去?顶多就是不能像现在这般经常见面罢了。

文哥儿吃饱喝足,和钱福他们一起溜达回长安街。他摸着鼓鼓的肚皮走出一段路,瞅见不远处的老丘家,当即挥别钱福一行人去丘家玩耍了。

瞧见文哥儿进丘阁老家跟回自己家似的,连帖子都不用递的,靳贵等人也只能感慨人和人实在不能比。

他们可是递帖子都会被拒绝的!

文哥儿不知道自己又成为了大伙的羡慕对象,屁颠屁颠跑去找丘濬说话。

才刚坐下呢,就和丘濬说起内阁到底有多不靠谱来。

哪有不通知一声就让人考试的?

还让不让人复习了?

世上岂有不复习就能考得很好的学生?!

不可能,不存在的,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丘濬见文哥儿讲得愤愤然,忍不住说道:“只要平时下足了功夫,怎么会考不好?那些要临时抱佛脚的人,才该担心自己考不出好成绩。”

文哥儿闻言狐疑地瞅着丘濬。

丘濬横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文哥儿大胆发问:“不会是您给刘阁老提议的吧?”

丘濬:“…………”

“是又怎么样?”

丘濬绷着脸说道。

在以身作则当个诚实的长辈以及含糊其辞糊弄过去之间,丘濬考虑半晌后还是选了前者。

没办法,文哥儿和刘健他们也认得。人可以撒谎,但不能撒一看就会露馅的谎,不然最后肯定很难收场!

丘濬这么一反问,文哥儿反而没话说了。他只能哼哼两声,说道:“您怎么能这样害我!”

丘濬道:“你已经入翰林院快两年了,合该应内阁试。平时多考几次,以后就不会怯场了。”

他给文哥儿讲了宣德年间有位神童被举荐到朝廷,说这小孩写诗特别牛逼,结果被引荐到内阁后阁老们让他写首《春日诗》,他居然傻傻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结果自然是被打回原籍。

连举荐他的两个官员都被内阁谴责“举荐非人”!

据说那以诗才闻名的神童出宫回到落脚处以后马上文思泉涌,悔恨得不得了。

瞧瞧,这临场一紧张,可真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举荐人啊!

丘濬讲完这段神童往事,对文哥儿说道:“有这么多相熟的人和你一起考,你还嫌弃什么?”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人丢脸丢到内阁去。

这千里迢迢从地方上来到京师应“神童试”,结果不仅被打发回家不说,还连累了两位举荐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思及此,文哥儿顿时表扬起自己来:“我可没有怯场!”

既然老丘为他考虑了这么多,文哥儿便不好再在他面前疯狂哔哔内阁的不靠谱行为了。他把自己的答题思路给丘濬讲了讲,想知道自己答得对不对。

考都考了,他当然希望成绩能好看点!

丘濬耐心听文哥儿逐题逐题讲自己是怎么答的,颔首点评道:“文辞还过得去。”见文哥儿讲完策问题就不说了,他又问,“你的《神童诗》写了什么?”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诗给丘濬背了一遍。

他这诗是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意来写的,大意是畅想各行各业都出现类似《神童诗》里那种“待看十五六,一举便登科”的“神童”会是什么盛景,抒发了一下希冀“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神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美好愿望。

到时候他们行行领先、业业兴盛,百姓一定很安乐,国家一定很富强!

丘濬听着听着想到那样的场景,莫名也有点儿激动。

好,写得好!

这诗固然有点天真,可小孩子不就是该天真吗?真要像大人写诗那样下笔之前再三衡量再三斟酌,写出来的诗赋文辞固然极佳,只是到底失了些灵气。

要的就是这份天真和这份直率。

丘濬对上文哥儿期待被夸奖的目光,立刻压下了自己被文哥儿鼓吹得莫名激荡起来的心情,相当客观地评价道:“我觉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刘希贤会怎么给你评等次。”

文哥儿要求不高,得了个“还不错”的评价便满足了。他没再讨论这次考试的事,跟丘濬讨了稿子来校阅。

他们修这本《成语词典》都快一年了,差不多也要收尾了,等整理完最后一个韵部的词条,他们就得再把稿子从头到尾校对一遍把成稿整理出来!

文哥儿从丘濬手上接过厚厚一叠稿子,不由得在心里感慨——

王六岁可真忙!

忙到都没空担心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正经考试考没考好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饮食诗话》写到哪了?

王六岁:在写了在写了

注:

1考题“求才贵广考课贵精”:参考论文《明代科举制度研究》

2“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几句诗词:参考汪洙《神童诗》,后世流传版本好像集合了很多其他诗人的诗,但《四喜诗》之类的好像是汪洙写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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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汪洙祖孙三代都以大学士终老,他儿子还杠过秦桧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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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花汤饼的做法:参考《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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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宣德神童往事:参考《余冬序录》

【宣德间,诏京官各举其乡之才而未达者。庐陵戴某有诗称,萧光宇、胡起先交表之。徵至内阁,试《春日诗》。戴得题如痴,竟日无一字。及罢就邸,奇思杰句冲口溢发,追恨无已。戴既放还,萧、胡亦坐荐举非人被谴。人之穷达,有莫之为而为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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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倒霉蛋,被英宗召见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黯然出了宫门,解下帽子一看,里面有两只蝎子,已经蜇得他脑壳肿……

迷惑,为什么会有两只蝎子,完全想不明白!要是中途爬出来还不吓死英宗……

难道是我理解有误!

原文↓

【天顺二年,临川吴征士与弼,入京择日而后廷见。英宗退御文华殿,召问大略,与弼噤无以对,左右怪之。趣使言,始曰:“容臣上疏而已。”先时与弼宿草备顾问,竟不如志。驾起因惨然,出至左顺门,脱帽视两蝎存焉,顶螫已肿,人始知其不能承旨,以忍痛故。噫!此何莫非数也哉。】

第197章

文哥儿从丘濬家离开天色都快暗下去了。他迈开腿跑回家,很快被他爹捞去书房谈话。

王华对自己这个考完试不回家、这里吃吃那里喝喝的儿子实在没辙,都懒得问他都去了哪儿,只问他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来文哥儿还是很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答题思路的不免又跟他爹讲了一遍自己都答了什么。

听文哥儿思路清晰一道不会的题都没碰上,王华才算是放下心来。

到底是自己儿子第一次参加考试他这个当爹的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文哥儿现在被捧得那么高要是不小心栽了跟头,想来落井下石的人肯定不会少。

王华便顺嘴教育了文哥儿几句,让他考得好也别骄傲自满俗话说得好,满招损谦受益。你在那儿洋洋得意,焉知不会碍了旁人的眼?

文哥儿听懂了,他爹的意思是他答得很好,可以开始骄傲得意了!

文哥儿立刻翘起尾巴去找他祖父吹牛逼。

王华:“……………”

得了他的话全都白说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会挑自己爱听的部分听?

第二日文哥儿到了翰林院自然又免不了被诸位师长围着关怀了一通最后抱着几个老师齐齐给他功课埋头苦学去了。

别人考完试可以放松他考完试还得继续读书!

内阁之中刘健腾出空来开始阅卷。

庶吉士的入馆考试还需要走走糊名誊录之类的程序,散馆却是涉及到职位安排更多的还是考察平时的表现是以散馆考核大多是走走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