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难得出来一趟,直接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赵渊怕文哥儿迷路亲自带他们去挖苜蓿。由于他们没带什么工具,最后还是赵渊把苜蓿锄出来他们屁颠屁颠跟在后头拎着簸箕装。

王华见了只觉还不如直接让人赵渊来种,好歹不用等他们慢吞吞在后头捡半天。

不过这小子回去以后肯定又会跟人吹嘘一通,说什么“我亲手种了苜蓿”。

这小子爱自吹自擂的臭脾气,到底跟谁学的?

王华正思索着就听王老爷子在那跟给他们领路的里长闲谈说起自己在余姚种的那一山头竹子。

他那竹子啊长得可好哩十里八乡的人经过都会停下来多看一会直夸没有见过这样的好竹!

王华:“…………”

好了,他知道了这自吹自擂的爱好原来是隔代相传。

父子俩很快抵达王老爷子托村里人帮忙建的竹轩。

所谓的竹轩其实就是竹子造的房舍由于只花了一个月便造了起来迈步走进去还能闻见阵阵竹香也不知是竹林里吹来的,还是竹轩本身就有的。

比起文人纯粹用来会客的轩馆,农家建的竹屋突出高大和敞亮,里头有堆放农具的仓库和做饭烧水用的灶台,看起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比王华想象中的“搭个竹棚子会客”要好上许多。

王华都怀疑里长是不是贴钱帮他们建了。他在朝为官,可不能犯这种错,赶忙问起里长到底花了多少钱。

该给的可得必须给足了,要不然给御史参上一本他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里长已经知道王华的身份,这可是一位状元郎,还是翰林学士,多了不得啊!

听出了王华的顾虑,里长立刻解释道:“没花多少,您看这竹子我们满山都是,家家户户都有,不值钱的,灶头也是泥砌的,人手更是大家闲着没事过来搭把手,能费多少钱?”

里长说起话来那叫一个顺溜。

“您这位状元郎要是能去我们社学里头勉励孩子们几句,大伙再建个十间八间竹屋都不会喊半句苦!何况老爷子都付钱了,又不是白让大家建的!”

社学这东西元朝便有,到了洪武年间大力推行。

规定是每五十家立一社,每社立学校一所,力求让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都有机会接受基础教育。

主要进行识字扫盲和律法扫盲。

属于免费的乡村义学。

可惜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官办社学始终办办停停,许多地方根本没办法把社学维持下去,大多还是靠私塾教学和家族教学。

京畿倒是还好,到底是天子脚下,延请塾师比较容易,且百姓家里有余钱,家家户户都想供出个读书人来,社学勉勉强强也还能一直开着。

听了里长的请求,王华笑道:“勉励几句倒是容易,只是我只有休沐时才能出城走走,学生们怕是都不在社学里头。”

里长道:“这个简单,都是村里娃儿,吆喝一声就到齐了!”

等文哥儿过足了种苜蓿的瘾,跑来竹轩找他祖父和他爹,赫然发现只剩王老爷子在那儿歇脚。他不由得跑过去追问:“爹呢?爹去哪儿了?”

“里长请他到社学去了,说让他给社学的娃子讲几句话。”王老爷子随口答道。

“不是放假吗?怎地社学还要上课?”文哥儿奇道。

“里长说想让村里的娃子们看看你爹这位状元郎,特意把他们都喊回去的。”王老爷子感觉得到里长越发恭敬(还有点羡慕)的态度,心情非常好,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余姚老家。

他走到村头,别人喊他一声“状元爹”;他走到村尾,别人也喊他一声“状元爹”,那滋味哟,别提多快活了!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可以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养竹子的本领,另一样则是养儿子的本领!

别人喊他一声“竹轩翁”,他乐到不行;别人喊他一声“状元爹”,他也浑身舒泰。

简直像是大夏天喝了一大碗冰饮子,从头舒坦到脚。

文哥儿可不懂他祖父的骄傲,他听说里长把人放假的娃喊回学校听状元讲座,十分同情地说道:“放假还要回学校补课,真是太惨了!”

王老爷子瞪他一眼,说道:“你天天活在状元堆里,自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想见到个状元可不容易!”

三年才考一次科举,百来年也就那么三十来个,按照祖籍来划分的话还得分别匀到两京十三道去。每个地方上能分到几个?

钱福这状元就是他们那边自开国以来的唯一一个来着。

文哥儿听他祖父这么一教训,也觉得自己整天泡在状元堆里,居然觉得状元不稀罕了。

这可不行,骄傲使人自满!他还远远不能满,他还要往脑袋瓜子里装好多东西来着!

文哥儿道:“他们往哪走的?我也想去看看!”

社学他是听说过的,就是大明义务教育嘛。不过他还没见过真正的社学,不知道明朝的义务教育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

王老爷子不算读书人,没打算去社学转悠,只给文哥儿指了个路便背着手到竹林里看竹去了。

文哥儿领着谢豆往村里跑,很快瞧见他祖父给他指的社学。

许是村里人掏钱翻修过,社学的房舍看起来挺结实,走近一看更觉讲堂里窗明几净。

瞧见最大的讲堂里坐满了小萝卜头,文哥儿转头朝比自己跑得慢的谢豆做了个噤声手势。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窗边看王华给人开状元讲座。

因着都是第一回 见到状元郎,小萝卜头们还是听得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假期被强迫补课的郁闷。

只不过到底都是小孩子,当有个临窗的小孩不小心扫见文哥儿两人,开小差这种事不可避免地像涟漪般往周围扩散开,一个两个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往外转。

还有胆子大地窃窃私语起来:“那是谁?”“没见过啊!”“有个好像是里长说的小神童!”

王·临时教师·对台下情况一目了然·华:“…………”

王华把目光转到窗外,一下看见了在窗外探头探脑的文哥儿。

他暂停了自己的状元讲座,绷着一张脸朝文哥儿招手,示意他和谢豆都进来。

谢豆很有些不好意思。

文哥儿倒是屁颠屁颠跑了进去。

结果王华给小萝卜头们介绍,说谢豆豆他爹也是个状元,谢豆豆读书可认真了,大家以后要是读书遇到什么不懂的可以找谢豆豆讨论。

文哥儿积极地在旁边看着他爹,意思是“我呢我呢”“爹你怎么还不介绍我呢”。

王华便慢悠悠地补了句“这是犬子王守文”“碰上疑问勉勉强强也能找他讨论”。

文哥儿听他爹介绍得这么敷衍,还说什么犬子不犬子的,贼拉不高兴!

不过在外人面前,文哥儿还算给他爹面子,没用“犬父才能生出犬子”之类的遗传学知识来和他爹抬杠。

就这么简单地被介绍了几句,文哥儿和谢豆很快被撵去后排坐下。

王华的状元讲座顺利进行。他本来就搞过好几年的教学工作,这算是他的老本行,劝诫起学生来自然一套一套的。

到状元讲座快结束时,王华还点名让文哥儿上来给小萝卜头们背一背《明日歌》。

这首诗内容浅显,用词俗白,很适合拿到社学来劝学。

文哥儿:?????

最怕蹭课突然点名!

对上他爹脸上的笑容,文哥儿也没办法,只得跑上去给小萝卜头背了首他抄过的诗文。

这一刻,写《明日歌》的钱福再度被列入他的记仇小本本上。

好在文哥儿现在每天早上还在坚持带胥吏们晨诵,区区读两首诗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他诵读时不是那种照着书本直来直去往下念的枯读,而是念得顿挫有度,该和缓时和和缓,该激昂时激昂,轻轻松松就把人带进诗里去,恨不得一句句跟着他念,追随他的诵念行走在诗里文间。

小孩子的注意力本来就容易分散,要是没掌握适合的句读技巧,读起书来便只是嘴巴动了,脑子根本不会跟着动,自然达不到“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好效果。

文哥儿“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把钱福的《明日歌》念完便走下去问有没有人能记住。

结果还真有人记住了几句。

这诗着实写的朗朗上口,好记得很!

再度充当小先生的文哥儿对这样的教学效果非常满意,兴致勃勃地说道:“记得几句就不错了。我跟你们说,这也是一位状元写的,等到牡丹花开的时候我让他亲自来教你们背完一整首!”

王华:?????

这小子可真是把钱福安排得明明白白。

让作者本人来给学生教他自己写的诗,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味呢?

一听又有一个状元要过来,小萝卜头们都沸腾了,激动得不得了。别人一个都没见过,他们马上就能见到第二个!

文哥儿把小萝卜头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又表示自己一句一句地再读一遍,好给大伙再打个底,大伙可以提前背上几句,见到钱福立马开口背出来,直接震住他!

王华:“…………”

王华想想那个场景,已经开始替钱福尴尬起来了。

文哥儿却一点都不觉得有啥问题,开始一句句地领读起来。

别说,他这一整年的“小先生”不是白当的,教起学生来效果那叫一个好,小萝卜头们的朗朗读书声很快就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有人听了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状元郎,教得可真好。”

有的离得近些的,特意跑过去远远看两眼自家娃,再瞻仰瞻仰状元郎的风采。

听到有不明就里的人感慨是状元郎教得好,看清楚具体情况的人便给他们讲了起来:“可不是状元郎教的,是小神童教的。得亏我们这边的地好,才让小神童相中了我们这儿来租地种!”

众人于是又窃窃讨论起来,不太明白小神童怎地还要种地。但他们也没太纠结,他们要是能弄懂小神童的想法,怎么说都得成大神通了!

里长听着讲堂里头传出来的读书声也很激动,小声问旁边的赵渊:“真的吗?还会有别的状元郎过来?”

赵渊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的。”

毕竟文哥儿说过他老师要过来,据说他老师里头就有两个状元来着。

里长喜不自胜地道:“这可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真是来了个小神童,带来一串状元郎!

得亏他当时机灵,甭管文哥儿想要什么都积极表示这边完全可以满足,要不然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落到他们这个小村子里头?

要知道隔壁村里只是出了个举人,他们里长就拽得跟什么似的!

举人算什么?别看他们石子坳不大,接下来多沾几次状元气、神童气什么的,一准能出进士!

到时候看那家伙还能怎么得意!

等王华他们结束“状元讲座”再见到里长时,里长眼睛简直是放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