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叹什么气?”

这小子,从小就鬼头鬼脑的。

文哥儿说道:“父爱如山,太沉了,背不动!”

文哥儿顺嘴把李兆先今天的憔悴模样给王华讲了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咱们家可不兴学那老李家知道不”。

这人啊,压力一大,就容易出事,不是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出病来,就是跑出去胡作非为放纵发泄。

不管哪个都不好对不!

王华听懂了。

他瞅了瞅自己儿子,每天早睡早起,吃嘛嘛香,小身板儿长得老快,一天到晚东家玩西家闹,自懂事起就没消停过半天,那双小短腿跑得越来越快就不说了,口齿还一天比一天伶俐。

压力?什么压力?

反正王华这个当爹的是一点都没看见,反而是别人被他闹得没一天安宁。

小小年纪的,还教起别人当爹来了。这里头有他这么个三岁小儿什么事啊?

王华睨着文哥儿,淡淡地问:“今天的大字写了吗?”他说完还无情地把文哥儿拎下地,让他赶紧去写功课,别一天到晚想东想西。

文哥儿:“……………”

可恶,一看就知道他爹根本没听进去!

这长安街,遍地坏爹!

文哥儿愤愤地跑回住处练字。

与此同时,当今天子朱祐樘也在享受难得的休假。

只不过虽然没有朝臣来商讨政务,朱祐樘还是在思考着朝中诸事。

他平时都是勤勤恳恳地处理朝政,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以及磨合,朝廷的情况他已经摸清了大半。

最近他在琢磨怎么把刘吉换掉。

朱祐樘刚登基时刘吉表现得很好,做起事来有模有样,他用起来很顺手,觉得这位老臣虽然有“刘棉花”这种绰号,办事能力还是有的,每次进言也言之有物。

直至最近朱祐樘才无意中发现,刘吉在内阁看到言之有物的建议都会把它们来个移花接木,当成自己的建议讲给他听。

朱祐樘可以接受刘吉名声上的瑕疵,可不太能接受刘吉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欺上瞒下的事。

他都已经满二十岁了,难道在刘吉眼里还是个可以随意哄骗的无知小儿?

连同在内阁的同僚都对刘吉的做法都敢怒不敢言,刘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安分以及直言敢谏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朱祐樘很是恼火,恼火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偏又拿圆滑老练的刘吉毫无办法。

虽然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谁要是把没明显过错的老臣打发走,绝对是要被读书人追着骂的。

朱祐樘心中烦闷,叫来锦衣卫让他们出去打听打听京师有什么新鲜诗文可以供他解解乏。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来不少新鲜事。

比如京师突然流行起一首叫《弹棉花》的歌儿,刘吉孙子还学回去唱给刘吉听。

饶是朱祐樘这位年轻天子平时努力板着脸装得很有威严,看到这桩乐子时还是忍不住笑了。

接着就是这几天流传在大明文坛的热门文章。

李东阳写的《记我儿于丘尚书处读书》。

这文章不仅在感慨他儿子去丘濬家读书后有了怎么样的转变,还详细讲述了丘濬如何领着一群孩子边烤酥琼叶边引经据典讲解诗文。

那一句句描写可真是,既生动又有趣,越看越有味道。

……直接把朱祐樘给看饿了。

作者有话说:

王华:你是在教我做爹?

文哥儿:?

第46章

朱祐樘午饭难得想多吃一些看得张皇后都有点惊讶。

两人乃是少年夫妻,成婚后曾共住东宫一些时日,相处起来如一般夫妻无二。张皇后亲自替朱祐樘接过宫人新添上来的汤面,奇道:“陛下今日胃口可真不错。”

朱祐樘便把李东阳那篇文章与张皇后讲了。

李东阳文章写得可真好他读完这么久了到现在都还觉得口有余香。

张皇后道:“这小孩儿听着倒是耳熟可是去年曾进过宫的王家小子?”

朱祐樘点头,对王家的小神童也印象颇深。他笑着说道:“说起来当初李学士也被荐为神童没想到这王家小子倒与他家儿子玩到一块去了。”

李东阳这个神童也是运气不佳。

要知道当初接见他的乃是景帝。

景帝是英宗遭逢土木堡之变被人掳去后继位的只当了八年皇帝,英宗归来后他被迫还了皇位,诸多亲近大臣遭到清算。

像李东阳这么个沾点边的小孩儿虽没被波及地位却也略显尴尬,只能敛起神童锋芒安安分分读书考试。

兴许是小小年纪就遭过那样的大起大落李东阳连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的时候都挺乐观,常年与朋友诗文往来不断,瞧着非常地宠辱不惊。

朱祐樘是在李东阳来东宫讲学时认得他的,算下来李东阳和谢迁都算是他的“帝师”属于有东宫旧情在的近臣是以他在饭桌上提起李东阳语气不免多了几分亲厚。

张皇后不由问道:“李学士儿子也才三岁吗?”

朱祐樘被问倒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应当十来岁了李学士文章里还写他过去爱出去胡闹来着。”

“那他们能玩到一块倒是稀奇。”张皇后笑道。

朱祐樘也笑了随口说道:“到底是个小神童,连丘尚书都由着他闹腾交个十几岁的朋友又算什么?”

丘濬学问过人朱祐樘听了他几次课对他渊博的学识非常佩服。

事实上朱祐樘心里还有点别的想法。

丘濬资历老学问强,办事本领不差,对朱祐樘来说一直是个很不错的过渡性阁老选择。

主要是吧,丘濬人缘还不好,为人耿介清直,属于孤臣般的存在,从不会与谁结党,更不会和刘吉那样死抓着权柄不放。

算算丘濬的年纪,等他物色好真正适合的入阁人选、挨个把不想再用的人踢出内阁,丘濬也差不多该致仕了,正好可以平平稳稳地完成过渡。

读了李东阳的文章,朱祐樘更是横看竖看都觉得丘濬都比刘吉好多了。

别人都是高朋满座、门生遍地,丘濬家招来的却是一堆去蹭书看的小孩儿。这不还是证明了丘濬是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孤臣?

这恰好就是朱祐樘眼下需要的一杆枪。

这种种考虑,自然不适合和张皇后聊。

朱祐樘多吃了半碗面,瞧见殿内也烧着火炉,便叫人送了些片薄了的蒸饼来,对张皇后道:“我们也来尝尝这酥琼叶到底是不是当真‘嚼作雪花声’。”

难得朱祐樘有这样的兴致,张皇后自是笑着奉陪。

与朱祐樘夫妻俩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个爱好风雅的文人,更是一个两个开始为难起家里的菜刀,都想着要把蒸饼片多薄才有‘琼叶’的味道。

李东阳这一篇文章,当真叫平日里瞧着平平无奇的蒸饼在京师出了次名。

许多不识字且没看过李东阳文章的厨子对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他们东家一个两个全部要吃这玩意?

文哥儿得知这“京师饼贵”的现象,有些咋舌李东阳的影响力。

他觉得这是一个大佬!

唉,九年义务教材到底还是太局限了,很多大佬都没写进去,以至于他根本不认识!

文哥儿只是感慨了一下,也没太放在心上。主要是他这个岁数也没到需要写诗文的年纪,暂时还不想去蹭大佬文气。

横看竖看,跑去蹭这玩意的结果都是加作业警告。

他又不是傻子!

闹过了元宵,李兆先要去京学念书了,特意与文哥儿说了一声。

所谓的京学就是顺天府学,也就是李东阳的母校。

李家家祖上是靖难功臣,早已定居京师,所以他们有就地入学的资格。

文哥儿还没去过顺天府学,听李兆先告别时说的话,顿时来了兴趣:“顺天府学在哪儿?远吗?许旁人去玩儿吗?”他觉得玩儿这个词用的不太妥当,很快又改了口,“许小孩儿去感受感受府学浓郁的求学氛围吗?”

文哥儿还和李兆先感慨,国子监他已经去过了,属于去了一次不想再去的地方。顺天府学应该没那么可怕吧!

接着他还热情地给李兆先分享起鞭笞流放剁头之类的国子监监生日常行为守则,并表示这是他老师谢迁说的。堂堂谢大学士,绝对不会说谎!

李兆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大学士,居然搬出这些陈年老规矩来吓唬小孩。

李兆先道:“我们府学管得倒没国子监严,不过外人还是不能随便去的。你要是真感兴趣,等我回府学后问过先生再捎你去玩玩。”

“那我们说好了!”文哥儿眼睛倏然亮了起来,高高地举起小短手邀李兆先和他击掌为誓。

李兆先愣了愣,笑着和他来了个击掌。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半空中拍出了“啪”地一声。

许是他这段时间拒绝的次数太多,他那群好友已经不怎么来找他玩了,这次回府学后少不得要多请几次客弥补一下。

只是以前他觉得请请客没什么,可这段时间在丘家交了几个新朋友,又与文哥儿往来甚多,竟觉不出去喝酒听曲儿也能挺快活。

比起好友们爱喝的那些辣喉的酒,倒是文哥儿带来的兰雪茶更对他胃口。

……他那些个好友因为他最近不爱出去玩就不搭理他了,他到底要不要掏钱去哄他们回心转意呢?

李兆先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交友眼光来。

这是连他爹李东阳骂他那些朋友是“狐朋狗友”时都没有过的。

毕竟十几岁的少年人最听不得长辈批判自己朋友,哪里能把亲爹的话听进去?更有甚者,亲爹越说不好,他们便越要反着来。

这种情况一般可以称为青春叛逆期。

文哥儿却是没说过他朋友半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