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匆匆吃过饭,替儿子收拾收拾就准备到王家去。她丈夫抱着孩子过来,看着她们母子俩欲言又止。

奶娘知晓丈夫为人至孝,在家也是左右为难,唯有叹着气说道:“你平时好生看顾着土生,别叫他给木生他们欺负了去。我每个月拿月钱回来,可不是让儿子受气的。”

丈夫连连保证:“好,好,你放心,我不会让土生受委屈的。”他虽然木讷老实,却也不是真傻,他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都不希望儿子还跟自己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昨天研究了一下刚到手的《王阳明年谱长编》(它发货迟了几天我忍不住提前发文了),发现前三章兄弟姐妹顺序和年龄不太对,趁着字少修了修,大体上比较符合他们原来年龄差距(当然,出生年月是我瞎编的)主要就是王华家的老二变两三岁、女儿还没有出生(年谱记载里女儿是赵氏生的才对),内容没有太大改动,不用特意重新看。

*

注:

1“烂蒸老雄鸭,功效比参芪”和老鸭养生:出自李渔的《闲情偶寄》

2科举费用:参考论文《明代科举考试费用及其影响研究》

第5章

文哥儿多了个玩伴,等同于多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

他还小,每天没啥要紧事,就是活力旺盛地在院子里绕圈圈。

金生力气是真的大,分明才五六岁,偶尔文哥儿走累了,他还能把文哥儿扛回屋。

察觉有人给自己兜底后,文哥儿志向顿时远大起来,不再局限于在门前转圈圈,每天自己哒哒哒地跑去岑老太太那边,与岑老太太分享刚出炉的点心。

他吃东西慢,可吃得老香,岑老太太不知不觉就爱上与他一起用茶点。

王老爷子起初对此颇不以为然,后来见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也加入喝下午茶的行列。

爷孙三个时常吃得饱饱躺在竹丛底下享受秋日温煦的阳光,金生偶尔也能蹭上一些点心吃,肉眼可见地没那么瘦了。

王华知晓二老被个奶娃娃带出喝下午茶的习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觉得没坏处,也就随他们去了。

结果有天隔壁文选郎佟珍家的老太太过来串门,瞧见爷孙几个吃得香,也忍不住坐下尝了几块点心。

翰林院官署设在长安门东,他们这些京官便就近住在长安街这一带,出门逛荡一圈,遇见的全是官。

佟家这位文选郎是位五品官,两边当了挺久邻居,彼此间也熟稔了,串个门倒也寻常。可佟家老太太以前来玩时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回去后忍不住照着布置了一番,命人每天按时按点备上茶点。

佟家那边布置完了,还邀岑老太太过去串门,且提醒岑老太太带上孙子一起。

文哥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做客,有点小激动。

就是有点纳闷那位佟家老太太为啥请他。

莫不是把他当吃播、觉得就着他吃吃喝喝格外香?

不管怎么说,能出门玩儿让他倍感新鲜,第二天便精神十足地跟着岑老太太出门去。

小不点头一次被人抱出大门,好奇地左看右看。要不是岑老太太实在不放心他在外面瞎跑,他都要挣扎着下地自己走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长安街果真是又大又气派,两边的宅邸也修得派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官老爷住的地方。

这一带算是明朝公务员的聚居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长安街!

一路有人抱着走,文哥儿也没有太多机会好好欣赏这片明朝高端住宅区。

他很快被领进隔壁佟家,被引去与那位见过一面的佟家老太享用下午茶。

这么小的娃娃,坐在那儿却格外稳当,他还不能喝茶,所以面前是杯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水,秋高气燥,正适合喝这个。

他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汤,很舒服地眯起眼,一张小脸上满是惬意。

佟家老太看着也感觉想喝甜汤了,捧起自己面前的碗跟着喝了两口,只觉心肺都分外舒畅。

她不由把糕点推到文哥儿面前,让文哥儿尝尝佟家的点心好不好吃。

佟家厨子会做一样相当拿手的古糕点,名叫“风消糖”,做法是将白糯米面碾到薄如白纸,浸脂油里滚熟,起锅时掺上糖霜。

刚端上来的风消糖分明酥香得很,却又不怎么费牙,也是样老少咸宜的茶点。

不过这又耗油又耗糖的吃法,寻常人家可没机会吃上,且寻常厨子也没法把它碾薄至“见风消”的程度,大多要么太厚要么太油,没法做得这么好吃。

文哥儿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入口满嘴香的美味征服了,咔嚓咔嚓地吃完自己手里的风消糖,瞧着很有点意犹未尽。

那吃得格外香甜的小表情儿特别下饭,连不爱吃油炸点心的岑老太太都多吃了两块。

几人愉快享用着惬意的下午茶,文哥儿吃饱了就满地撒欢,看得两老太太特别开怀。

今儿恰逢旬休,也就是明朝官员们每旬难得的休息日,后院这边在会客,前头佟珍这位当家的也邀了同僚过来小聚。

休息日不说公事,聊得大抵是书画琴棋之类的雅事,前些天佟珍得了幅不错的古画,今天特地邀几位同僚过来赏玩,趁机联络联络感情。

等王华和谢迁相携而来,佟珍笑道:“你们余姚两状元是相约而来的吗?”

谢迁笑着答:“在门口正好碰上的。”

王华点点头。

一行人落座,也不急着看画,先慢饮了几杯闲聊起来。

与会之人品阶都差不多,不过又隐隐奉谢迁为先。

谢迁和王华是同窗,两人当年一度在岁试中并列第一,可谢迁不仅早王华几年当状元,前些年还在东宫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算是有点儿帝师情分的人了,前程自然不一般。

最直观的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让翰林院安排人来给他讲讲治国之道,谢迁他们是负责讲的,王华他们则是负责抄录的。

这就是差距。

在座的都不是官场新丁了,心里对此门儿清,言谈间自然是以谢迁为先。

谢迁是个善谈的人,脱下官服后与同僚相交更是随性得很,不时还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佟珍才命人去取画来给大伙瞅瞅。

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听命而去,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小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文哥儿。

原来小厮取了画经过后院,被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跟着人走。

佟老太太从小厮嘴里问清了前院的情况,知晓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在,便让文哥儿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文哥儿看见他爹,迈开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满周岁的小孩儿,走起路来已经又快又稳,着实叫人有些惊讶。

王华知道母亲也受邀来佟家玩儿,见到文哥儿也不惊讶,只教训道:“到别人家做客怎么到处乱跑?”

文哥儿随便咿咿呀呀几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我甚至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无辜的奶团子。

众人见这小子一点都不怕生,还煞有介事地跟王华对话,也不觉被扰了兴致。

谢迁还朝文哥儿晃了晃面前小小的酒杯,笑着招呼道:“来,到叔父这边来,给你尝点好东西。”

文哥儿:?

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给小孩子喝酒可是会影响神经系统发育的,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哥儿又仔细瞅了谢迁两眼,发现谢迁竟比他爹还年轻几岁,模样儿还挺俊,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

唉,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这么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迁见骗不到这么个奶娃娃,也没太在意,直接把人拎起来,笑着说道:“你也是来看画的吗?”

王华道:“这小子懂什么画,估计就是看这边热闹跑过来玩儿。”

文哥儿本来不习惯被个陌生人抱着,等瞧见那古画被铺开在桌上,自己个头那么小是看不着的,也就勉为其难地就着谢迁的抱抱赏起画来。

佟珍见谢迁对文哥儿颇为友善,便抛开这个小插曲,给谢迁他们介绍起这幅古画的由来。

文哥儿是真不懂画,凑在旁边左瞧右瞧,没瞧出这幅古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懂佟珍说的什么意境什么风骨,最终只能艰难地辨认起旁边的落款。

可恶,草书什么的根本认不出来。

这门艺术太脱离群众(文盲)了!

谢迁见文哥儿专心致意地盯着画上的字看,调侃道:“文哥儿这么小便识字了吗?”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谢迁自是看不懂文哥儿狐疑的小表情。

他与王华既是同乡也是好友,对王华家中儿女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满月那会更是派人去随了礼。不过文哥儿当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自然不晓得谢迁给他送过满月礼物。

谢迁仅是打趣了文哥儿一句,就与其他人一起赏玩起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画作来。

到这场赏画聚会散场时,文哥儿都睡着了。

王华有些无奈地从谢迁手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对谢迁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看我写字就好奇地凑过来,没看一会立刻呼呼大睡,以后怕是不怎么爱读书。”

谢迁家中也有几个孩子了,闻言笑道:“旁人都说‘三岁看大’,你倒好,没满周岁就操心起来了。我瞧这小孩儿机灵得很,以后一准有出息。”

虽是朋友间的客气话,王华听着也颇为高兴。他别过谢迁去接了母亲岑老太太,祖孙三个一同归家。

另一边,佟珍亲自送谢迁他们出门。

途中聊起文哥儿怎么会在佟家,佟珍提了一嘴说他母亲很喜欢这孩子,觉得看他吃东西特别香。这不,今儿他母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最拿手的风消糖,他这个儿子都是托小客人的福才能尝上一口。

谢迁听了眉头动了动,也没说什么,笑着与佟珍辞别。

谢迁回到家中,先去见了母亲。

他母亲邹氏自打过了五十五岁,便有些食欲不振,他一直有些忧心母亲的身体,归家后总陪邹氏说会儿话,劝她吃点东西。

方才听佟珍提及文哥儿的事,他便想到了邹氏吃不下饭的情况。

只不过那也仅是几句笑谈而已,不一定有用,谢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儿,连自家的小子们都没能让邹氏开怀,别家的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等瞧见邹氏日渐清癯的脸庞,谢迁心中又有些动摇。

他决定先不与母亲说起此事,改日找个由头邀王华带文哥儿过来玩儿试试看。到时候成不成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震惊!我竟是明朝小吃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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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风消糖:参考随园食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