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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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没注意到小儿子在认真观鸟,他刚收到未来亲家的回信,说是双方筹备筹备,等到六七月的时候便可以让两个小的成婚了。
考虑到王华和诸让都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到时候就让王守仁去江西成亲,婚后且留在那边小住一年半载,好好听听岳父教诲再回余姚读书备考。
都说能医不自医,养儿育女大抵也是这样。
王华纵有状元之才,对上王守仁这个儿子也觉得棘手得很,所以他生出了天下父母都会有的想法:儿女不懂事,成个亲就好了。
成亲好,成亲妙,成亲是让劣子劣女洗心革面的灵丹妙药!
实在不行,把人弄去他岳丈家,来个眼不见为净也不错!
算算日子,儿子现在启程回余姚运聘礼到江西去,差不多就到婚期了。剩下的诸让那边自会安排妥当,王华什么都不用操心,出个儿子就好,省事!
王老爷子听了王华这安排,也觉得不错。他点头说道:“既然你走不开,那我便跟着走一趟,也算是出去散散心。”
王华有点忧心:“您身体吃得消吗?”
王老爷子横他一眼,说道:“我身体好得很,这点路途不算什么。”
文哥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王守仁的婚事,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仔细分辨他们在讲什么,没多久就感觉阵阵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半睡半醒间,文哥儿感觉脸上又被戳了两下,他哥的声音朦朦胧胧地飘进了他睡梦里来:“这小子还真的不哭不闹,到哪都能睡着……”
文哥儿小眉头皱起。
他吧嗒两下嘴。
有点想咬人。
可惜没长牙!
作者有话说:
王小文:世上根本没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王·状元·华:是吗?但我可以啊
王·圣人·阳明:是吗?但我可以啊
王小文:?
*
注:
1王守仁到江西结婚的经历:出自冯梦龙的《王阳明靖乱录》,没搜到别的出处,冯梦龙大家都懂的,他很会瞎编,不信可以去隔壁《开局继承博物馆》看看他的精彩表演(bushi)后世很多人都认可这个说法,这里也用了。
2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出自《礼记·大学》,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第3章
王守仁才出去游学(瞎晃荡)回来没几天,就被他爹塞去成婚,心里还是有点介怀的。总感觉他爹的意思是,快去成亲吧,成亲后就可以自己独立行走了,以后就和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划重点:自己和媳妇过。
可惜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来的心学掌舵人王阳明也没法例外。他收拾收拾,与他家祖父一起回余姚去,那是他们的老家,要成亲了总得回去一趟,好歹告诉祖宗们一声。
王守仁爷孙俩一走,家里彻底清净了。
没了他哥这个传说中的大佬在身边,文哥儿对努力聆听别人讲话这件事失去耐心,继续每天吃饱睡足。
直至王守仁他们离家两个月后,文哥儿终于闹出了第一件让家里头疼的事:他不愿意喝奶了。
奶娘家里有个比文哥儿大两个月的儿子,由于接了王家这份工作,她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吃米糊。
小孩子到五六个月时就可以适当添加些辅食,一来是为了补充更多营养,二来是为后续的奶水戒断做准备。
赵氏奶水不是很足,不过王华考上状元后便有钱了,请个奶娘不在话下,文哥儿本是不需要那么早做戒断准备的。
奶娘本也是在家看儿子吃得挺香,想着给文哥儿也尝尝味道,没想到文哥儿直接吃光米糊就睡了,醒来后也不爱喝奶,就要吃那米糊。
奶娘无法,只得第一时间把这事给赵氏说了。
赵氏与奶娘一起哄了半天,都无计可施,只得端来碗米糊把文哥儿喂饱了,才去向岑老太太讨教经验。
岑老太太也觉得稀奇,别家小孩都是哭着喊着不要戒奶,怎地到她们家这小子头上就反过来了?
这时候的文哥儿已经睡了。
要是他醒着,肯定就能解答这个问题:在吃到米糊的那一刹那,他想起来了,哦,吃饭,人是可以吃饭的。
在此之前,他都是遵循身体本能无知无觉地吃了睡睡了吃,根本没进行过这方面的思考。
现在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他自然没法再像个真正的奶娃娃那样无忧无虑地喝奶。
岑老太太到底是活了许多年的老人家,见多识广,养孩子也颇有一套,不爱吃奶有不爱吃奶的养法,尤其她们现在手头宽裕,米糊可以做得更精细些。
岑老太太洗净手把文哥儿接过去,小心地掰开文哥儿嘴巴摸了摸他的牙床,笑着说:“你瞧,牙床这儿硬硬的,可能再过个把月就能长颗乳牙出来了,我们文哥儿是大孩子了,你不用太担心。”
赵氏被岑老太太这般一安抚,心中安定了不少,见文哥儿还睡得老沉,也洗干净手试着摸了摸那小小的牙床。
事实上她根本摸不出什么不同来。
不过赵氏对比自己大好几轮的岑老太太很是信服,从岑老太太那听了一耳朵育儿经验后便安安心心抱着文哥儿回去了。
傍晚王华回府,很快从岑老太太那得知文哥儿今天的“绝食”行为。
王华转回去看儿子,正好瞧见赵氏在喂文哥儿吃米糊,还喂得分外专心,连丈夫回来了都没发现。
他撩袍坐到一旁,颇觉有趣地打量着吃得眯起了眼的文哥儿,心里倒没太多担忧。
他连王守仁这么个糟心儿子都顺利养大踢出去成亲,难道还怕这么个乳牙都没长出来的半大娃娃不成?
赵氏专心致意地把米糊喂完了,才发现丈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坐下了。
她比丈夫小了二十来岁,刚知道自己要嫁给人当续弦时还担心丈夫是不是和她爹那些朋友那样大腹便便,嫁过来后才知道丈夫不仅英俊儒雅,学问还一等一的好。
对这样的丈夫,赵氏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忙朝王华喊了一声“夫君”,又顺势把文哥儿不愿喝奶的事与王华讲了。
王华虽是三个孩子的爹,对养儿育女却着实没什么经验,只宽慰道:“左右也是要戒的,早些也无妨。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只管去问母亲,我们兄弟三个还有仁哥儿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王家从前手头还算有点余钱,但没出过当官的,王华算是个“布衣状元”。
他上头有个兄长,底下有个弟弟,照理说奉养双亲该是兄长干的事,不过他中状元后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双亲自然也被他接到身边照料。
这在明朝是很常见的,别说家里出了个状元了,就算是同乡出个进士,也有不少人跑来“沾光”。
甚至还有不少乡绅富户“自愿”“无偿”资助进士家。
明朝官员俸禄不高,当官光拿俸禄确实很难把日子过好,可朝廷许给读书人的好处是多不胜数的。
光是中举后能免除的赋役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不然哪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走科举这条路?
王华便是这些优待政策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
他见文哥儿吃饱后挺有精神,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过去。
随着月份增长,文哥儿精神头越来越足,这一点直接体现在睡眠时间的减少上。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他自己来说的,在大人眼里他还是每天都把大半光阴睡了过去。
文哥儿看了眼自己四十出头的爹,觉得他爹不算显老,这一点很不错,以后他说不准也能当个帅大叔!
文哥儿好奇地伸手去抓王华的长须,感觉自己满月那会见过的几个明朝成年男性都留着差不多的胡子。
他们是统一找人修的胡,还是自学成才自己修的?他们要是开始秃头的话,胡子是不是也要跟着秃?那岂不是戴帽子也藏不住秃相,偶尔还要被人误认为是太监?太残忍了!
文哥儿费劲地揪住王华几根胡子,卯足劲想试着拔一拔。
发现儿子拔胡意图的王华:“…………”
很好,看起来这也不是个省心儿子,什么乖巧听话完全是假象。
文哥儿的主食换了,陆续也可以吃点别的尝尝味儿。
赵氏他们都挺小心,没给他吃可能会噎着的食物,真就是只给他舔一舔、提前尝尝人间五味。
对此,文哥儿已经很满足了。他吃饱喝足,长得也快,很顺利地掌握了翻身技巧,每天在榻上滚来滚去,消磨漫长而炎热的夏日。
见文哥儿滚得这么起劲,赵氏和奶娘也没拘着他,只是看顾得更为仔细,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床去。
这担心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前些天他二哥过来陪弟弟玩耍,见弟弟在那滚来滚去,觉得很有趣,也跟着滚了几圈表示“哥哥跟你玩儿”。
接着他二哥就啪叽一声——
摔地上去。
两三岁的小孩儿摔得多,都习惯了,不用别人上前扶,自己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不过对上趴在床沿的幼弟那“你是傻子吗”的表情,俭哥儿脸蛋儿一红,当场落荒而逃。
有俭哥儿犯傻的先例在,赵氏她们可不就是分外小心吗?
每天还要把他二哥的光荣历史翻出来鞭尸:“别翻到外面来知道不?瞧瞧俭哥儿……”
相信要是后头还有弟弟妹妹,这事儿还是会被扒拉出来当反面教材。
惨,实在是惨。
俭哥儿遭了这样大的打击,好些天没再过来玩,文哥儿感觉清静了许多。
这些天他也从赵氏和奶娘那儿得知,俭哥儿乃是侧室杨氏所生,也就是说王家三个娃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这罪恶的封建社会啊!
文哥儿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熟练地翻了个身,转头看去,就瞧见他爹从外头回来了。
王华在赵氏的伺候下换好衣裳擦了把脸。已经是夏末秋初,天气开始转凉,官袍底下得开始增加衣物,大伙的袍服都裁得挺宽敞,偷偷在里头穿上秋衣秋裤也没人晓得。
文哥儿仔细瞅了好几眼,想研究一下明朝的秋衣秋裤长啥样,结果就瞧见他爹脸色不是特别好。
赵氏也发现了王华脸色不对,上前柔声问道:“夫君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王华伸手把支起耳朵听他们夫妻对话的文哥儿捞起来瞧了瞧,才一脸无奈地说道:“还不是守仁那小子,成个亲都不省心!”
文哥儿一听到王守仁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想听听他哥这位传说中的牛逼大佬又有什么传奇经历。
这一听之下,他才晓得他哥比他想象中更牛逼。
他哥新婚燕尔,跑出门溜达了一圈,溜达到一个叫铁柱宫的道观。
当时他哥瞅见个一老道士在那打坐,好奇地跑过去讨教一番,两个人聊着聊着还现场实践起来。
没想到王守仁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那什么导引之法也是一点就通,当场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