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文哥儿个头从不横着长,每天快快活活地吃吃喝喝也不见胖!

朱厚照也是头一次这么自在地看龙舟,只觉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日子可真够舒服的。才出来这么两三个月,他已经想不起当初那种出个宫还要去他父皇面前软磨硬泡的日子了。

好在他现在年纪不小了,在京师也能出宫去透透气,要不然真得被宫里的日子给闷坏了!

白天看了龙舟,晚上还要看灯船。

灯船不在城外了,得去城内的“十里秦淮”那边看,也就是内秦淮河。金陵城什么都不多,就是桥最多。

华灯初上,每座桥上都是相约出来看灯船的人。

碰上这样的佳节,五城兵马司对于夜行之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众人相携在街上游玩赏灯。

文哥儿早就相中个好位置,早早过去占了个赏灯船的宝地。

江中的灯船大多是沿岸商户妆点的,每艘游船都挂着各式花灯于河心徐徐地环行而过供游人观赏,那灯多得数不清,驶过时照得夜空都亮堂了几分。

有些养着乐妇舞姬的商户更是让人在灯下弹唱演出,所过之处香风拂面、曲声缭绕,看的人心荡神驰,恨不能凑近些去看。这时岸上就会有早就安排好的伙计或童仆上前揽客,舌绽莲花地夸耀自家有多少多少美人,甚至还直接分发印刷精美的小广告。

文哥儿只在秦淮河畔待了小半个时辰,就见识了秦淮商贾的诸般手段。不过他们《新报》的文章还是有点效果的,像附近几个年轻生员看到童仆递过去的宣传单就是一脸抗拒,敬谢不敏地表示“我们在这里看看就得了”。

不是抠门不抠门、花钱不花钱的问题,主要是一想到《新报》上的花柳病图鉴,他们短时间内是不想近距离接触这些事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远远地来个“灯下看美人”,确实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味道。

至于咱的童子身,那还是留给未来的媳妇好了!

他们好好的清白之躯,岂能随随便便交待给外头那些来历不清不楚的女妓!

第446章

这夜的灯船大伙都看得挺尽兴不仅商户悉心妆点过的游船好看,连那些好事者挂上羊角灯到处巡游的小船也好看,随着好事者数量增加,竟有近百艘小船首尾相连徐徐前行俨然凑成了一条小小的火龙。

文哥儿一行人都看得颇为尽兴还尝了不少金陵夜市之中独有的小食饮子。

唯一不太开心的可能是秦淮几处有名的花楼了他们之所以花大力气筹备端午灯船为的就是借此良宵多多揽客,结果今晚大家明明看得挺高兴到店的人却比往年少了许多。他们派人一打听才晓得今儿《新报》上刊出了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事实上弘治一朝对待官员和商贾都是很宽松的,在京师有官员喝醉了酒,他们仁厚的皇帝陛下还会贴心地让沿途商户们把灯笼点上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既然上头开了这样的口子,底下的人自然也欣然从之像他们金陵这样的繁华都会入夜后灯火如昼实在再正常不过。灯火之下繁荣起来的,还有蒸蒸日上的制酒业以及遍地的秦楼楚馆。

算起来商贾们能有这么多粮食来酿酒,还是多亏了英宗皇帝当初北狩不归。

土木堡之变后,景泰帝临危受命成了“代宗”。当时于谦见边关民生凋敝边防如同虚设上书建议让官豪势要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前往北边开荒种地。没种子还可以先和官府赊账秋后还回来就成了。

不仅白捡田地连种子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说你种不种吧!

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大伙自然都动员能动员的人力过去边地开荒。

这本来是挺好的一个建议可惜执行着执行着就变味了。

就拿这人力来说吧没人愿意去怎么办?

威逼利诱、坑蒙拐骗总能弄到人手的。再说了周围不是还有军户这种不要钱的劳动力吗?亮出咱官豪势要的身份,他们这些军户难道敢说一个不字?

什么?军屯也需要人手来种?

哪有什么军屯,这片早就丢荒啦,明明就是无人耕作的荒地。这些军户都是听我号召过来种地的!

军屯能被圈占,百姓的田地自然也能被圈占,你若是不想自己的地被别人占了去,那就自己挑一个觉得人品不错的达官贵人献上你的土地吧!

百姓啊百姓,你是喜欢这个阁老尚书,还是喜欢这个勋贵外戚呢?

你是想把你的田地给这个当权太监呢,还是想把你的田地给这个乡绅豪强?

你一个都不想选,不会是不要命了吧?

既然边地能这么操作,别的地方自然也可以。

本来炎黄子孙骨子里对土地就十分看重,瞧见皇室对这些事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大抵是因为自家人刚闹出过土木堡之变这种惊天丑闻),所有的官豪势要几乎都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一拥而上。

这样的“奉旨圈地”活动悄然蔓延到全国各地。

这次一轮官豪势要圈地的成效十分显著,一方面是大明的农民起义开始此起彼伏、大明的边防也逐渐松懈;另一方面是圈到地的人手头都有足够多的余粮来酿酒了,达官贵人们想夜夜笙歌都不会缺酒,得以纵享盛世大明带来的诸多福利。

现在大伙的幸福生活似乎迎来了一个巨大的挑战:太子的性情和喜好似乎和当今陛下不太一样。

他们如今这位陛下固然不近酒色,但他性情仁厚啊,甭管是勋贵外戚还是文官武将,只要有人劝说几句,他一般都会宽大处理,大家始终维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这么多年来鲜少有撕破脸的时候。

当然,这种性情也不是没有缺点,如果你选的靠山朝中没人脉、出事了没人帮他说话,那你的日子可能确实挺难过的。

问题不大,大伙互通消息,认真筛选靠山,最终还是能达成共同富裕效果的。

本来太子来南京后只吩咐随行的翰林官到处采风,大伙已经很难揣摩出他具体是什么秉性,如今再看他冷不丁打出的这一通乱拳,他们一颗心顿时更是七上八下,忍不住连夜约上相熟的人齐聚一堂讨论此事。

太子是什么个意思?

太子是不是想拿他们开刀?

说实话,地方上的官员他们这些地头蛇基本不怎么害怕。

这里头当然是有缘由的。

理论上来说官员要求异地就任,可地方官想要争取个好的任地不免要在京师活动。

想被安排来江南这种富得流油的地区当官,需要动用的活动经费少说也得京师一套房吧?

地方官拿不出这么多钱,就会到处找人借贷,最后背着一屁股“京债”出京。

地方官亟需捞钱补缺,他们手头又正好有钱,可不就一拍即合吗?脏活累活有他们来干,什么欺行霸市、压榨百姓完全不需要官员自己动手,全程只需要稍微来点权钱置换就可以了,这些官员有什么理由不和他们合作共赢?

所以说,甭管上任的新官到底是哪里的人,到了地方上他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太子不一样,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老朱家的,可不会为那么一点财帛动心。要是太子真想拿他们开刀,他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要不,找人和京师那边联络联络,让太子早些回京师去?

众人正一筹莫展,忽地有人提议道:“不如试着找找那位王小状元。”

别看那王小状元只是个翰林修撰,可他在太子面前说话管用得很,而且还有两个阁老老师,他的关系网里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

这次太子往《新报》上刊出这篇文章,看起来也是王小状元起的头。

而且王小状元是个生财好手,当初京师跟着他往西北投入人力物力的人如今都赚得盆满钵满,河西走廊一带也成了大明有名的良种培育基地,每年许多对口腹之欲有追求的人家都会专门派人去那边采购种子。

没办法,那边产出的种子从品相上就不一般,看起来莫名就能让人觉得种出来的粮食高产又好吃!

还有那玉米土豆更是京师和西北独有的,只有当初参与西北发展计划的人才能跟着分一杯羹,他们倒是也试着弄到种子来种,只是一直没太大成效,哪怕第一次成功种出来了,后面自己留的种都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如今育种行业已经成了河西走廊的支柱产业,以至于那无人问津的陕西行都司都成香饽饽了。毕竟这地方种出来的不是粮,而是可以卖出高价的良种!

只恨当时他们没参与王小状元搞的那一轮招商引资啊!

王小状元可以费心费力为陕西行都司那种地方谋划,难道来江南一趟只为了断他们财路吗?江南才是他家乡,他那个新社里头不少都是江南士子,怎么看都与江南有着斩不断的牵绊。

要不是王小状元来到南京以后一直住在东宫,平时出行又是便装外出、行踪不定,他们早就试着去接触了。

王小状元的喜好从来都不是秘密,一方面是爱吃,一方面是爱书,毕竟他回到江南后不是在拜访藏书家就是在寻访美食,一点都没隐藏的意思。

只是他啥都吃得挺欢,根本不追求山珍海味;书也是什么都看,没听说他追求什么孤本珍本。

这就很难办了。

众所周知,这种看似“什么都可以”的人最难搞了,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合他心意。

众人都有些一筹莫展:“那该怎么安排为好?”

座中有位唐员外,主要做的是书坊营生,别的产业也有不少。只是他小了其他人一辈,座次便有些靠后,话也说得不多。

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唐员外才忍不住插嘴:“我与徐衡父打过几次交道,他如今恰好在应天府,时常能与王修撰相见。要不我们先拟出个章程来,我试着去与徐衡父那边商量一二?”

听唐员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发现自己的关系网或多或少都能扒拉出几个能与王小状元搭上话的熟人来。王小状元果然算是他们自己人啊!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众人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听说王小状元与贩夫走卒都相谈甚欢,即便说不拢应该不至于会和他们撕破脸才是。

于是众人又讨论了一轮,最后决定先由唐员外走徐经这条线,不行的话他们再找其他人试试。

既然是要接触这么一位翰林新贵,众人也拿出极具诚意的礼物,张罗一席最好的酒菜只是最基本的,各家也都决定回去准备足够贵重的见面礼。

像唐员外就准备投其所好送一套值得珍藏的孤本,顺便再给文哥儿送上一笔丰厚的润笔费,表示要挑最好的刻工在江南再版文哥儿的全套文集。

这可不是什么行贿,我一书坊主想拿下你的书稿,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既然书稿已经被唐员外预定了,其他人便琢磨着弄个讨要墨宝之类的,王小状元的书法师从他们南直隶的前辈吴匏庵,他们想要王小状元题几个字很合理吧?

还有人开始思索自家有没有红白喜事,掏钱买篇贺文或者墓志铭什么的。

反正吧,务必要把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让王小状元打心里亲近他们这些江南老乡。

要知道往上数个几个朝代,他们南直隶和隔壁浙江可都是牢不可分的一家人啊!

江南一家亲,说的就是他们了!

议定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去筹备了。

翌日一早,唐员外径直去寻徐经商量引荐之事。

徐经虽不太管家中诸事,却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一听唐员外这又是求书稿又是求墨宝的,立刻明白这些人想做什么。

他看向唐员外的眼神都带上几分警惕,要知道他在文哥儿面前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丰厚的家底,有什么事他都恨不得第一时间掏钱,现在居然有这么多金陵巨富想来抢他活干!

唐员外被徐经的目光弄得有点发憷。

难道王小状元连这种雅贿都不接受?

徐经见唐员外的神情变得紧张又茫然,也回过味来了。

文哥儿朋友满天下,这些人若是通过他邀请文哥儿不成还是会通过别人来尝试邀约。他如今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进士了,着实没必要和这些商贾在银钱方面较劲。

文哥儿过去并不拒绝和这类人结交的,他若是自作主张替文哥儿回绝了反倒不美。

徐经道:“我帮你们说一声,成不成还是得看慎辞兄的意思。”

唐员外听徐经应承下来后顿时眉开眼笑,极力邀请徐经到时候一起过来聚聚。徐经的进士身份虽然不怎么稀罕,可凭着他如今的人脉以及徐家的财力便颇值得结交。

徐经点了点头,让唐员外且先在他住处候着,他去问问文哥儿什么时候得空。

作者有话说:

江南富豪圈:得想个办法给他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