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就没有让个六岁小孩每天起这么早进宫陪太子玩的道理(虽然他去翰林院读书也差不多这么早)。

文哥儿一下子被腾空抱起,接着小脑袋就正好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爹的肩膀上。他愣了一下,伸手环抱住王华的脖子感觉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暖烘烘的。

他可是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孩子他也喜欢很多很多人。所以他要读很多很多书,做很多很多事,永远不变成让他们失望的坏小孩。

王华抱着文哥儿走到宫门口,李东阳见了便笑道:“文哥儿没睡醒?”

文哥儿也就趴在王华肩膀上补眠了一小会听见李东阳的声音后就睁眼醒来了。他挣扎着下了地表示自己今天依然精神奕奕。

事实上他夜里一般宵禁后就睡了基本不会勉强自己挑灯夜战睡得格外地早且格外香睡眠算下来倒也还算充足。

只是人一旦去跟别人对比,就觉得别人的日子过得格外快活罢了!

他二哥日子过得可真是太快活了!

文哥儿暗搓搓怂恿他爹:“二哥是不是该去塾馆读书了?”

目前王守俭在家也就跟王华读几本开蒙的书王华好歹是有过出任教职经验的人自家儿子还是教得过来的。

王华说道:“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走正常流程的话小孩子都是像王守仁他们那样十一二岁再送去塾馆读书,读个两三年便可以考生员出身去了。入了官学再打磨个三五年,正好十八到二十岁之间去应试,正式开始自己或短暂或漫长的科举人生。

在那之前不管是在家接受家教也好、去塾馆读书也好,都随各家自己安排。

像杨廷和、李东阳他们这些十几岁就跑去考试(还考中了)的反而是异类。

李东阳乐道:“怎么?你自己读书早,也想让你二哥早些读书?”

文哥儿道:“那当然的,读书这么好的事,合该有福同享才是!”

大伙都听笑了。

对许多人来说,读书机会确实很难得,算得上是“有福同享”。只不过对于不少小孩儿来说,读书这种苦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能算“有难同当”。

都和李东阳聊上了,文哥儿就顺便把揣过来的《食在诗经》拿给李东阳,让他回翰林院后帮忙看看,给点修改意见。这可是他准备放进《饮食诗话》里去的新稿子!

李东阳来了兴致,接过文哥儿带来的文章,笑道:“成,一会我叫大伙都给你点意见。”

翰林院的日子本来就闲得慌,有文哥儿的新作可以跟大伙讨论讨论,一会下朝后就不怕无聊了。

文哥儿从前也没少参加这种小型文学讨论会,听李东阳这么说立刻决定让金生一会跟他爹回翰林院去,帮他记录下李东阳他们的讨论内容,省得他都不知道大伙给了什么意见!

此时朱红的宫门缓缓敞开。

哪怕文哥儿已经进宫给太子讲学好些天了,领着儿子走在早朝队伍里的王华依然十分引人注目。

王华是左右春坊的属官,太子出阁读书以后说不准也算是太子老师之一。

可到时候就跟如今的讲经筵一样,你也是老师我也是老师,并不算特别稀罕,顶多只能说是于东宫而言有过师徒情分在。

文哥儿这可不一样,别说是“小先生”这个名头了,光是这份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就很不一般了。

越看越是恨自己没能生出个小神童来!

也不知这位小先生讲课讲得怎么样,要是他不仅自己是小神童,教起太子来还有模有样,凭本事坐实了“小先生”的玩笑叫法,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从古到今有几个六岁的太子老师?

日后要是……

嘶,不敢想,不敢想。

对于有这么个翰林堆里长大的小神童去影响太子,不少人都是乐见其成的。

有一个亲近文臣的太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桩好事。

文哥儿不知道众人心里的诸多感慨。

他跟着他爹进了午门,天边也只是泛起了一丝丝白亮,周围都还是黑黢黢的,只有早朝的灯火照亮前路。

文哥儿抬起头一看,不远处高高的丹陛也只有灯火照耀其上,盘踞于丹陛之上的奉天殿宛如猛兽般居高临下地俯瞰世人。

对于远远没长到王华他们那么高的文哥儿来说,这奉天殿多看几眼就感觉脖子有点累。他很快收回视线,别过王华去跟侯在老地方的谷大用会合,愉快地跟谷大用聊起“吃了没”“吃了啥”之类的极有营养的话题。

两人走到太子居处,天已经蒙蒙亮了。

朱厚照的睡眠看起来也很不错,瞧着同样精神奕奕。

瞅见文哥儿来了,朱厚照兴冲冲招呼文哥儿跟他一起走迷宫,两个人踏着晨曦绕来走去,最终在迷宫尽头看到了朱厚照昨天下午营建的四堵小矮墙。

朱厚照一脸骄傲,浑身上下写着一行大字“看看,这就是孤打下的江山”。

文哥儿左瞅右瞅,总觉得这玩意很眼熟。他思来想去,终于想起这是啥玩意了,这不是从前学校组织去博物馆参观,看到过的陶土猪圈吗?!

陶土猪圈,底下围着泥墙,上头建着厕所,充分展示着古代淳朴的劳动人民是怎么样养猪的——集举家之力给猪猪投喂便便!

文哥儿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朱·三岁·厚照。

就算你是猪猪,你也不能建这种猪圈啊!

吃肥肥草不好吗!听起来怪可爱的!

朱三岁,我不许你这么埋汰自己!

朱厚照看不懂文哥儿复杂的眼神,觉得文哥儿不懂得欣赏自己的杰作,哼唧着问道:“不好看吗?”

文哥儿道:“好看,很好看。”

这叫做活灵活现,高度还原!

朱厚照带文哥儿欣赏完他悉心营建的猪圈,又和文哥儿沿着弯弯曲曲的迷宫往回走。

两人回到屋子里相对坐下,朱厚照立刻讲起自己想到的好办法。

考试,给他们考试!

谁考得好,谁就当头儿!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殿下准备怎么考?”

这个问题朱厚照昨天就知道答案了,想也不想就回答:“做什么,就考什么!”

文哥儿便怂恿朱厚照着手安排一场考试,随手就写出了一份简明扼要的活动方案来——

周部族人才选拔考试

候选岗位:周部族司空,周部族司徒

考试时间:由朱三岁拟定

考试范围:由朱三岁拟定

考试地点:由朱三岁拟定

主考官:朱三岁

副考官:王六岁(负责打杂)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这种玩法,登时激动地表示必须当这个主考官!

不过他有一点儿疑惑,忍不住指着活动方案上的“朱三岁”问:“为什么孤是‘朱三岁’?”

文哥儿煞有介事地瞎掰:“殿下贵为皇太子,我怎么能直接写殿下名讳,不如用‘朱三岁’来代称算了,这个好写!”

接着他和朱厚照说起文人墨客的别号文化,诸如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十几个乃至于几十个别号之类的趣事。

文人墨客不仅大多爱在自己的大作上题写自己的别号,还会标注上自己书写时的日期或年龄,所以咱只要拿岁数当别号,就相当于别号日期二合一,方便又省事!

反正他王六岁,已经署名足足两篇文章!

要不是老丘坚决不许他在《成语词典》上用他悉心取出来的别号,他王六岁这个名号说不准已经响彻读书人圈子了!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

读书人居然是这么臭屁的吗?

遇到喜事爱改别号,遇到贵人也爱改别号,连建个新书房都爱改别号!

别人有的,他当然也要有!

朱厚照当即认认真真点头:“孤今年是朱三岁!”

文哥儿十分欣慰,便邀朱厚照这位主考官商讨起怎么安排这场人才选拔考试,逐项逐项解决活动方案那一串需要朱厚照来决定的内容。

对于什么时候考试这件事,朱厚照拧着小眉头问:“不能今天?”

文哥儿道:“今天怕是来不及准备,殿下可是还得出考题。何况殿下突然要考,他们都来不及报名,更别提备考了。突击考试要不得,得给大家一点准备时间!”他细细地给朱厚照分析了一番,“殿下今儿得拟出一个告示来,安排人给大家宣讲选拔细则。”

对于亲自当主考官选拔人才这件事,朱厚照兴头还是很足的,闻言跃跃欲试地追问:“怎么拟?”

文哥儿便和他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朱厚照每做好一个决定,他就代朱厚照在纸上填上一样内容。

朱厚照津津有味地在旁边看文哥儿把他的想法写出来,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积极地扯着文哥儿袖子让文哥儿教他认,坚决不当连自己的决定都不认识的文盲宝宝。

光是拟写这么一份告示就差不多花了一早上(虽然中途课间休息了好几次)。

至于考题什么的,自然是明天再决定了!

文哥儿对这个课程进度非常满意。

很不错,这“绵绵瓜瓞”讲个一旬完全不成问题!

朱厚照也学得很开心,拿到完整的告示后更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居然能想出这么多东西!

等父皇过来后一定让父皇看看!

文哥儿在太子居处蹭了顿饭,心情十分愉悦地踱步出宫去。

明朝的太监不像前朝,他们大多是被安排去读过书识过字的,到了明中后期甚至一度获得了代皇帝批红的权限。

本来内阁替皇帝干活,把事情分了轻重缓急、给了处理意见递上去,皇帝同意这些处理意见的话就照着内阁票拟的结果提笔批红。

结果皇帝把这个权限分给了司礼监,这便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几乎有“内相”的权限。

明中后期文官和司礼监便开始反复对冲,长期处于你骂我我也骂你、你想整死我我也想整死你的状态。

这个过程中从来没有谁输谁赢,每次短暂的胜利都不过是看皇帝站谁。

当然,私底下相互合作的情况也不少。别看他们表面上水火不容,实际上不少人想升迁时还是会走司礼监的路子。

如今宫中人员简单,朱祐樘后宫之中就只有张皇后一个,他俩膝下又只有朱厚照这么个皇子,太子身边的近侍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文哥儿觉得这些人都可以胜任陪太子玩考试游戏的角色!

陪不了就淘汰,换陪得了的上来,多么简单的事情对不?

就是可能会有点遭人恨,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考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