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撒丫子跑了。

自二月以来礼部就忙得脚不沾地得把人手都投入到会试的准备工作和核验工作来。

乡试时印卷是由十三道布政司以及两京府衙负责的会试就是礼部来主持了。

各地考生须得带上自己的乡试答卷以及自己买好的试卷到礼部报到方便礼部官员确定他们的身份严防有人冒籍、替考或顶替。

文哥儿跟着他哥把科举流程都观摩了一遍,只觉整个过程繁琐得很。听说进了考场以后每个号舍外面还会安排一个士兵站岗来着!

这可是关乎国家选拔人才的抡才大典大伙都非常谨慎。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就开始了文哥儿又告了假跑去送他哥入考场,顺便在大门口瞅瞅里头修成啥样了。

其实从席舍改成号舍,对考生来说也没舒坦多少,像王守仁他们这样长得高大点儿的,夜里谁在里头都没法好好舒坦手脚的。好在现在至少不用日晒雨淋了!

文哥儿送王守仁等人入了考场,与金生一同回了翰林院,总感觉翰林院空落落的。再想想新的庶吉士们进来了,钱福他们这一届庶吉士也该散馆了,便那么一点儿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想一直热热闹闹果然不容易,也不知道新来的庶吉士愿不愿意带他玩!

文哥儿从来不会把话憋在心里头,麻溜跑去找到钱福他们,对着有可能去出任科道官的熟人好生依依惜别一通,并叮嘱他们如果要出去地方上巡查的话给他写写信,千万不要忘记他们曾经在翰林院一起读书的日子!

这话说得,大家鼻头都有点泛酸了。

钱福却是毫不留情地揭了文哥儿的底:“最好在信里给你介绍介绍去的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对吧?”

众人:“…………”

伤感的气氛一下子消散无踪。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惜别氛围荡然无存,文哥儿气哼哼地嘀咕道:“你又不能去,你得在翰林院当修撰!”

给他这么一讲,这翰林院修撰倒像是苦差事似的。

钱福伸手往他脑袋上做出“醍醐灌顶”的手势,一脸高深地说道:“我已经把状元气运匀给你了,以后你也得当这个翰林院修撰。”

文哥儿:?????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害我!!!

靳贵等人见一大一小都没把状元当回事,一时也不知该谴责谁好。你俩不想当状元,不知多少人想当!

不行,得把这两人的可耻行径记下来,等散馆之日写成诗文叫天下人都听听他们这讨人嫌的对话!

趁着翰林院出了不少人去忙活会试的事,大家都放松心情开始摸鱼。

文哥儿下午还是去摆摊,前段时间还有不少考生慕名来他摊子前看神童(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妄图摸他脑壳蹭点神童气),现在考生们都被关进考场了,他的摊子前倒是少了不少生面孔,没客人时基本是老熟人过来闲聊。

那第一天来光顾文哥儿摊子的闲汉李大壮倒是找着正经活儿干了,现在来得挺少。

今儿李大壮特地过来找文哥儿,且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领着那个同样来过一次的浓妆女子。

女子今儿已经没涂那种浓艳的妆容了,自从她替死去的好姐妹出头,不少人都觉得她很有情义。

李大壮也是其中之一,他埋头攒了大半年的钱,才鼓足劲去问这个他曾经看不太上眼的相好愿不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

像她们这样做过那种行当的,哪个背后不是一把辛酸泪。就像明知道那些劣质脂粉施多了对自己不好,她们还是要在脸上施上厚厚的一重,仿佛那就是她们的铠甲一样。

当初若非心中实在愤懑难平,她都不敢在大白天走出那处狭窄的“暗门子”。

这种情况下有人愿意娶她,她心里自然是乐意的。

李大壮说了,等他们成婚了,就跟着他东家一起到南边去,到那儿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他们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说这话的时候,李大壮的脸庞已经晒得黝黑,再不是前年那游手好闲的浪荡样。

李大壮两人把事情原委讲完,红着脸问文哥儿愿意不愿意来吃他们的喜酒。他们在京师没旁的亲友,就想请大伙去吃上一顿喜宴,吃过这一顿就去南边定居了。

文哥儿听他们居然不声不响成就了好事,还把以后怎么过日子都打算好了,自然欣然答应。

三日后,文哥儿就去参加了李大壮夫妻俩的婚宴。

两人没多少积蓄,不过赵老太太夫妻二人大方地把他们家院子借出来给他们宴客用,亲自替他们操持了这场婚事,甚至还把平时压根不想出门的弟弟赵渊喊过来掌勺。

文哥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赵渊不仅在种植方面很有天分,连做饭都很好吃,不由很幽怨地看着赵渊,眼神里的意思是“我们都合作种地一年多了,你居然没给我露过这一手”。

赵渊:“…………”

就知道不能随便出门。

文哥儿蹭了顿好吃的婚宴,回家前给李大壮夫妻俩塞了个大红包,希望他们到了南边能够过得安稳一些。

李大壮夫妻俩是夜里拆红封时才发现的,看着文哥儿塞在里面的银钱都有些晃神。

即使是他们这样有过许多不堪过往、偏又没什么特别能耐的人,兴许也是能过上好日子的吧?至少世上还有人愿意这样祝愿他们。

文哥儿吃饱喝足回到家,没与家里说太多关于李大壮夫妻俩的事。

他们既然想跟着东家离开京师,想来便是打算告别过往好好过活,过去的事情最好还是莫要再提了。

他回想着摆摊以后遇上的许多人和事,不由摊开自己的日记本把它们一一写了下来,这些人有的曾像李大壮他们这样回来找过他,有的离开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是变好了还是变糟了——又或许是依旧如故。

不管怎么样,偶尔总还是有些好消息的。

这样便足够了。

毕竟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向好的方向转变。

这时候参加会试的考生们已经在簇新簇新的考场里埋头苦写了好些天。

文哥儿想着贡院那边离养济院不远,去接王守仁出考场前又去了趟养济院。

这次来的人没第一次多,只有他和金生,文哥儿没让人接待自己,而是去寻小孩儿们玩耍。

上次他来给养济院这边送了些闲置的书,那些年纪稍长的孩子已经入了社学,回来后便会给年纪小的读上几页。

现在一些聪明点的小孩儿也已经识了点字。

文哥儿过去时看到小娃娃们围坐在一起读书,“好为人师”的毛病顿时又上去了,跑过去讨了个位置,问他们想学哪本书,他都可以给他们教!

有不懂的?那可太好了,他最喜欢教问题多的“学生”。

这一教一学之下,时间不知不觉飞快流逝,文哥儿压根忘了自己跑来这边是要接亲哥。

还是王守仁走出考场后听人说文哥儿去了养济院一直没出来,亲自过去捡回自家糟心弟弟,才没让文哥儿直接留在养济院过夜。

文哥儿也是见到亲哥才发现时候不早了,赶忙别过养济院的小朋友们,屁颠屁颠跟在王守仁后头说道:“哥你可算出来了,我这几天可挂念你了,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

王守仁顺手把王六岁捞了起来,挑眉说道:“你说的挂念就是跑去养济院玩到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考完?”

文哥儿眼神儿有点心虚地忽闪几下,嘴上还是倔强说道:“这不算数!你想想看,好多好多人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你,你讲什么他们都觉得你讲得好,难道你能对他们说‘我要走了’?你肯定也做不到的对对不对!”

王守仁知晓这小子从小就爱给人当“小先生”,不管是胥吏啬夫还是贩夫走卒他都教得格外起劲。

也不知这小子哪来那么大瘾头。

更不知这小子到底教出了什么名堂来。

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王守仁便不说他了,拎着他去与同窗们会合。

文哥儿又跟着臭臭的考生们去了趟大兴隆寺,不过这次他学精了,坚决不跟着王守仁他们进澡堂,而是去寻文徵明他们玩耍。

文徵明他们是来陪考的,四人之中只有祝允明进了考场,剩下的人都是来长见识的。这会儿祝允明也去洗澡了,便剩下唐寅他们喝着酒等这么个独苗苗考生洗白白回来。

瞧见文哥儿跑来了,唐寅让人多添了个酒杯,饶有兴致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笑着邀请道:“来得正好,我们刚弄来一坛子据说是从绍兴那边运来的好酒,你这个余姚人快来尝尝它是不是正宗的绍兴酒。”

文哥儿:?

文徵明忙把唐寅摆过去的酒杯挪走了,只觉唐寅实在太不着调了,无奈说道:“文哥儿才六岁,哪里能喝酒?”

这要是把文哥儿喝出什么问题来了,他们以后还是别来京师考试了,上至阁老下至翰林院诸官,个个都要来找他们算账!

瞧见文徵明一脸紧张,唐寅哈哈大笑,乐道:“开个玩笑而已,徵明你还真当真了。”

旁边的张灵却是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悠悠然地朝文哥儿两人亮出杯底,笑道:“没事没事,我喝光了。”

唐寅道:“不行,你多喝了一杯,我得补上一杯。”说完他就给自己斟了满杯,也仰起头一饮而尽。

文哥儿见此情景,忍不住揭开旁边的酒坛盖子瞅了瞅,啧啧说道:“你们不是准备用这酒庆祝枝山兄顺利考完会试的吗?怎么都快喝空了?”

唐寅和张灵对视一眼,轮流拿起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晃了晃,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文徵明。

他们来京师后到处浪,着实涨了不少见识,当然,也掏光了钱袋子。

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京师这么繁华,酒家花楼留客的手段那么多,他们每次揣着钱进去都是被掏空了才能走出门。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地短暂!

现在他们都处于身无分文的赤贫状态,接下来的吃用以及回去的路费就指着文徵明了,买酒的钱自然也是文徵明出。

朋友是自己交的,文徵明能怎么办?

文徵明只能无奈地让人去再买一坛好酒回来,和唐寅他们约法三章:“枝山没回来之前,你们可不能再喝了。”

唐寅道:“一定一定。”

张灵也道:“一定一定。”

作者有话说:

文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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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小剧场

文哥儿:哥我挂念你挂念得吃不香睡不着!

实际上:这边吃吃那边吃吃甚至还去吃了顿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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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今天依然更新了肥肥的七千好几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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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会试号舍有士兵站岗:参考《大明会典》

【一试之日、黎明、举人入场。每军一人看守。禁讲问代冒。黄昏纳卷。】

【场中编号、令监试提调官亲自掣籤、一面登记号簿、一面楷书卷面、待其入坐、令军人各验看字号。如有不同、即时扶出。又委官间出不意、稽查一二。若有通同容隐者、士子即扶出。守号军人一併究治。】

可见考场全面实现一对一监管,可以称之为“守号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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