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是交代说去夏蒙尼滑雪的,母亲不让,她的意思是这儿到处是雪,何必跑的那么远,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君兮就是不乐意,心里甚至恶毒地想,出点什么事情才好,就让那个重儿轻女的老头子后悔去吧。

夏蒙尼是世界高山运动中心,有着世界上最长的雪道。雪道上滑雪的人很多,而且多为厉害的高手,只有她,除了装备其他没有一处是专业的。

开头还算顺利,至少比她在青城一对一的滑雪场里惹得教练频频摇头的表现好多了。

她驰骋在滑雪板上,渐渐滑离了人群,等回过神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拐进了哪个雪道。四面都是白皑皑的雪,她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更别说要辩出来时的路。

正无助,兜里的手机像是得了心电感应一样的响起来了。

是母亲,那妇人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她,她嘟嘟囔囔的说父女哪有什么隔夜仇,说父亲知道她一个人跑这么远有多担心……母亲的声音在这广阔无垠的雪原里回荡着,听着有些啰嗦,但她却眼红了。

“妈,我迷路了……”

话音刚落,电话没电了。那簇光忽然暗下去,暗的她心灰意冷。

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有人往这边过来。天空却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那细碎的雪花,落得她满身都是。

她从身上摸了一枚硬币,决定听天由命。岂料硬币从半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掉进雪地里就怎么都找不着了。

她这才想,老天爷本就是想让她不好过,又怎么可能再给她指点迷津。

她凭着第六感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往回滑。

雪越下越大,她也越来越觉得费劲。到最后,她索性一股脑将她的滑雪装备都给扔了。徒步往回走,可仍是费劲。

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了。

四周冰天雪地,她身上却虚汗滚滚。不仅累,而且怕。

天色渐暗,她终于不再走了,原地倒下,像个刑期将近的犯人,在一片冰冷和虚无里暗自回望起自己的一生。

她文君兮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一件事上怯懦无比。

她想,如果老天爷此时让那个人出现在眼前,她一定要告诉他,她喜欢他……

灰蒙蒙的天际忽然出现了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的螺旋桨拨开了她头顶的灰暗,也让她心底仅剩的微渺光芒重新发亮。她从地上跳起来,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的人偶,一停不停的在原地手舞足蹈。

这是专门来找她的搜救队。

直升机停在百米开外,飞机上下来几个男人。清一色是墨绿的飞行装,只有一个例外。那人身着黑色的皮夹克,精神卓卓,一步一步自白雪中朝她走来。

在她绝望的闪过那个念头之后,周泫御就神奇的出现了。老天爷果然是想玩她来着。

她仅剩的力气顷刻殆尽,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直直地倒下去。周泫御早察觉了她的不妥,一个箭步过来就把她捞进了臂弯。

“你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他数落一句,听不出情绪。

她却只是关心,他怎么来了?

原来是母亲,在最后一刻嗅到了危机。她心急如焚可又无法立时三刻无法飞到法国,于是将这会儿正在法国的朋友都搜罗了一遍,最后想到了周泫御。

周泫御是个极靠谱人脉又广的人,这不,他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费了大劲儿还差点丢了小命的她。

上飞机时,雪是停了,但天已经彻底黑了。她差一点就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机,想想,止不住的后怕。

他们在夏蒙尼当地的小镇过夜,住的是他朋友家。

入夜的夏蒙尼美的像是个童话世界,可她没有精力欣赏,倒头就睡。

这一睡睡到凌晨,她被渴醒,起来找水喝时,看到大厅的灯亮着。

周泫御和一位身材魁梧的法国男人正在喝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那个法国男人两腮已经通红,周泫御倒是半点看不出异样。

他发现了她,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喝一杯。

她撇撇嘴,问:“我可以喝吗?”

他笑:“不是过18岁生日了吗?”

她心头一动,在他眼里,她终于长大了么……

两个人的酒局忽然变成了三个人,显得更为热闹。他酒劲儿好,没想到她也不赖,主人家那魁梧的大汉却徒有虚表,酒量压根不如他俩,第一个倒下。

他问她困不困,她摇头。

苍凉美好的月色透过窗榧照进来,她忽然提议说想去雪原看日出。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给她找来了大衣帽子,又往她脖子上绕了一圈厚厚的围巾……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的将她保护了起来。而他,依然是白天那酷炫十足孑然一身的装束。

她怕他冷,他却不以为意,就这样兴致高昂地带着她出了门。

原以为白天受的那点惊吓,睡了一觉喝了点酒就算压惊了。可谁料,她一脚陷进雪堆里,恐惧疲惫就又漫了上来,没走几步就不行了。

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不过他没有劝她回去,而是直接将她驮起来安置在了背上。

雪原苍苍,他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走的格外沉稳。

她趴在他宽厚的背上,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了半天腹稿,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他们择了一处雪峰停下来,远方的天空澄明铺展,不消一会儿,朝阳就该升起来了。

“你知道吗?在夏蒙尼,看到日出与看到流星一样,是可以许愿的。等下别忘了许愿啊……”

也许是他在身边的缘故,她的话特别多。

他笑吟吟的,也不反驳也不附和,就远远的眺望着眼前的山峦和湖泊,眼底一片宁静。

她席地坐下来,非要拉了他一起。

他们其实刚刚才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见过,可是她却觉得,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见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总之比之前见面的时候瘦了一圈,可是瘦归瘦,精气神却特别的好。大概是忙活的事情只累身不累心吧。

“怎么在这个时候跑法国来了?”他坐下来的时候问她。

她自然不会把与父亲闹别扭这样的小家子气的事情告诉给他听,于是抱着膝盖一转脸,含含糊糊地道:“想来就来了呗。”

他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面对他。

“与家里闹别扭了?”

她不作声。

“君兮,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一下凛了脸,变得语重心长。

她这才明白过来,他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就是给她设套呢。她没按照他的意愿乖乖往他的套子里钻,他就开始硬套了。

不过等等,他说她不再是小孩子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她的那句“我喜欢你”已经到了成熟的时机?

因为她额外的小心思,气氛忽然凝固了。他以为话是不是说重了,沉吟片刻之后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了句抱歉。

她摇头说没关系,顺势捉住了他的大手,酝酿了许久的话正要说出口时,就听他说:“看,有光照过来了。”

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果然有光刺破了黛色的天际。

是朝阳!

“许愿啊!”

她大叫一声,立马缩手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头闭眼许愿。等许完了愿抬头一看,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微笑的看着自己。于是赶紧催促:“快啊快啊!”

他拗不过她,依样画葫芦似的学着她的动作闭了闭眼。

见他听话,她开心的忘了形,忍不住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他眨了眨眼,眸光里露出几分类似害羞的不自在,他应该,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告诉我吧。”

她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胳膊。甚至有了只要她想知道,他就一定会告诉她的自信感。

他果然如她所愿。

“希望我和景茗的婚礼能够顺利。”

她一怔,嘴角的笑意就僵住了。直到那会儿,她才了有了几分置身冰天雪地的真实感。因为她好冷,冷的全身都在发颤。

母亲她们连日来零零碎碎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拼凑完整:“泫御这几天是飞法国准备婚礼去了……”

君兮一夜没有睡着,外外也是睁眼到天亮。

她总是追问着君兮:“那后来呢?后来你到底表白没有啊?”

“没有。”

清脆的回答完这两个字,君兮扯下落到发梢的皮筋,甩了甩长发,跳下床沿。

“光写在日记本里,你一个人喜欢的再热烈能顶个p用啊!”

君兮没有再作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她俩的夜谈会结束了,那些尘封在心底的回忆也该重新被掩藏起来。

她洗漱完毕,正准备去楼下去给自己和外外买个早餐,寝室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宿管阿姨。

“文君兮,你男朋友在楼下等着帮你搬家呢,你怎么起得这么晚还不开手机啊?”

“男朋友?”刚刚准备补眠的外外一听,瞬间清醒过来:“文君兮,看来昨晚你交代的不够干净啊!”

君兮跑出去,扑在栏杆上往下一看,女生宿舍楼下果然停着周泫御的车。

她不顾自己脚上还踩着棉拖,就往楼下跑。

“你怎么这么早?”她边向他跑故去边问。

周泫御神清气爽的站在车头,扬了扬手里的袋子:“送早餐,顺便帮你搬家。”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

“子谚说的。”

君兮点点头,忽然想起周子谚说“我什么时候老是麻烦我小叔来照顾你了……”

就算前面不作数,现在可不就是麻烦他了。

“那你……”

“你去吃早餐,我先帮你把东西搬下来。”他把手里的袋子塞到君兮的手里。

袋子上的logo是谷道的,谷道是老字号,那里的糯米糕从小就是君兮的最爱。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因为谷道离她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没想到周泫御竟然绕了这么一大圈跑去为她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