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师父雪焚真人有没有告诉你,像你这样私下强收谢衣飞石为徒,压根儿就没让谢衣飞石进前院弟子堂,等同于剥夺了其他各殿公平竞争天才弟子的资格,鉴于此,就算我强行给你们千山殿连续十年源源不断地荐入废柴,你们千山殿也不能拒绝?”钱师叔问。

阮师叔一时语塞。

长愈宫的前院读经弟子想要登堂入室,都得等着各殿大佬前来挑拣。

各位殿主遇到合眼缘的弟子便记名收走,前院弟子堂会照着后山殿主长老的意愿写好荐书。有时候为了几个殿主长老都很眼热的天才少年,各位大佬们便会在后台彼此竞争,获胜的彩头则是当年资质最好的弟子。

惊才绝艳的好苗子并非年年都有,若是遇到人才不济的小年,各殿都没有想挑拣的人才,荐人的权力就落在前院弟子堂手里,各殿则会被强行分配一波资质平庸的弟子。

——比如谢茂这样资质十八等的半废柴,搁往年都是强行分配,否则谁肯轻易收下?

阮师叔找赵师叔替他在前院搜寻资质良好的弟子,运气极好地半路截到了谢茂与衣飞石,直接就把衣飞石领回了千山殿,但这其实是违规操作。类似于衣飞石这样资质绝佳的天才弟子,想要的绝不止千山殿一家。

钱师叔冷笑道:“你们千山殿不想要王信,这也不是不行,今天你就把谢衣飞石下放回前院弟子堂,重新让各殿殿主长老审看竞争。落英殿和披香殿也都在挑下一任掌殿人,那块飞石最终落在哪一家,这谁说得准?”

阮师叔急了:“你不能以私害公!王信是我小师弟的嫡兄,自幼欺凌他,偏生我那小师弟生得规矩懂事,一味地讲究孝悌,对那姓王的言听计从,你让他到了千山殿,他为卑下,我小师弟为尊长,这叫我小师弟日后如何自处?”

钱师叔一口瓜子全部喷了出来,脸上的面膜都吓掉了:“一个姓王,一个姓谢,你说他俩是兄弟?”

“所以我说这个姓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同样都是儿子,无非是从不同女人的肚皮里生出来,一个有姓,一个没姓,‘谢衣飞石’这名字何其古怪?只怕是闭着眼睛随便起的!庶出怎么了?都是世外之人,他是我恩师的亲传弟子,是长愈宫千山殿雪焚真人的徒弟,不比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嫡子尊贵?我……”阮师叔越说越生气。

钱师叔重新抓了一把瓜子,闲闲地说:“要不你回去问问你小师弟的想法?”

“我小师弟那么乖顺恭敬的性子,他能有什么想法?他说不得要哀求恩师,叫恩师收他嫡兄为徒,他来做执役弟子,我这个小师弟真的特别……”

“说不得你小师弟特别想和他老公双宿双栖呢?”钱师叔嘴里飞出一枚瓜子皮。

阮师叔瞬间消音。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钱师叔,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钱昧,拔剑!来战!”

钱师叔一溜烟就从窗户蹿了出去,边蹿边喊:“千山殿剑修不要脸欺负前院废柴啦!前面弟子注意疏散善信,千山殿剑修狂暴打人啦!”

阮师叔御剑飞出,气得满脸铁青:“钱昧你个不要脸的废柴,有本事来打一架!”

钱师叔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

衣飞石重回前院,也算是衣锦荣归。

虽然他从来没来过弟子堂,拜山当天就被阮师叔带回了千山殿,火速成为近年唯一直升后山的传奇。

钱师叔的推荐书横空出世之后,曾经围绕在谢茂身边的议论和不忿就彻底消失了。

如孙师兄、周师兄等人,依然对谢茂的境遇充满了不忿,可他们不再选择正面挑衅。他们这群仍在弟子堂的读经弟子,绝不会得罪一个即将升入后山的修业弟子,也不想得罪随随便便就能让谢茂升入后山的大靠山。

衣飞石出现在乙亥三期的小院之后,这一种“惹不起”的光环笼罩在谢茂身上,几乎成为实质。

谢茂原本在休息室里的小隔间待着,衣飞石进门之后,休息室里的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哪怕长愈宫的内外之分不如其他宗门那么泾渭分明,读经弟子只是个过渡,每个读经弟子都能顺利晋升为修业弟子,可修业弟子与修业弟子之间,身份也有天壤之别。

整个长愈宫都知道雪焚真人在寻找衣钵传人,整个长愈宫都知道雪焚真人找到了他的衣钵传人。

衣飞石的前程非常明朗,他最次也是千山殿的长老,倘若资质逆天,他很可能成为千山殿的下一任殿主,甚至可能在千山殿主的位置上,进一步竞逐长愈宫主之位。

如今前院的普通读经弟子对衣飞石心存敬畏,敬畏的正是他不可限量的前程。

偌大休息室内闲杂人等一概退去,只剩下谢茂与衣飞石二人。谢茂将一枚仿佛书签的东西插在身边的沙发上,示意衣飞石周围都干净了,可以说话。

“我才见到了弟子堂递上来的荐书。先生要入内门?”衣飞石即刻问道。

“我没想入内门。应该是个意外。”谢茂将管饭阿姨的“许诺”说了一遍,“这位李娘子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是钱昧另有打算。他昨天还告诉几个小修士,要留我在前院弟子堂到天荒地老。”

衣飞石一听就知道谢茂又被同门找麻烦了,皱眉道:“您很不必在前院待着。”

“这不是想着离你近些么?”谢茂先说了一句甜话,又指了指前院,“我这几天把那几个供奉神明的宫殿都转了一遍,里外倒是都很干净,与血饲没什么关系,就是很单纯的香火鬼道。滞留在此的阴魂也没有什么怨气,看来是自愿留下。”

衣飞石早知道谢茂留下绝不是无的放矢,闻言也不好再劝:“您若不想离开,只怕就得进内门了。”

“钱昧有这么大的权柄?”谢茂很惊讶。

他拿到的是钱师叔写的推荐书,又不是千山殿发的录取通知书。

谢茂觉得以他目前的惫懒姿态,别说千山殿不肯收人,只怕长愈宫后山的所有殿主长老都不肯收他为徒。

衣飞石将千山殿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解释道:“雪焚真人寿元将尽,千山殿后继无人,他绝不肯放我走。为了留下我,他就得接下钱昧的荐书。”

长愈宫各殿抢天才弟子的局面虽然很激烈,可是,被抢夺的弟子本身并没有任何发言权。

其余宗门会出现长老a出功法,长老b代师收徒,长老c许以继承权……之类种种诱惑条件,去贿赂讨好天才弟子,乞求得到天才弟子的垂顾,自愿拜入门下的荒唐事情,长愈宫则对此制定了极其严厉的规矩,完全杜绝了让弟子反客为主的可能。

长老们抢弟子是各凭本事,文斗武斗各显神通,然而,这种抢夺必须被控制在长老层面。待殿主长老们竞争斗赌出了结果,宗门直接安排弟子去某殿拜师,弟子就得去某殿修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哪怕雪焚真人这会儿对衣飞石再好,许诺给衣飞石的前程再是不可限量,一旦千山殿把衣飞石放回前院弟子堂,其余几个同样缺少继承人的殿主相继插手,衣飞石就不一定能回到千山殿了。

为了留下衣飞石,千山殿必须对前院弟子堂妥协,荐入十个谢茂级别的废柴也得咬牙收下。

“他倒是会甩锅。”谢茂摇摇头,“前院看得差不多了,我却不好随你去千山殿。”

谢茂在前院弟子堂已经成了一个大毒瘤,碍于他和衣飞石的关系,钱昧不想得罪未来可能成为千山殿主或长愈宫主的衣飞石,就不能把谢茂粗暴地赶出去。赶又不能赶,留着又糟心,还能怎么办?往后山送呗。

只要钱昧自己不吭声,除了千山殿内部,谁能知道谢茂是钱昧强行荐入的?这锅稳稳当当地扣在了衣飞石头上。外界只会认为是衣飞石顾念旧情,恳请雪焚真人把“兄长”收入了千山殿。

衣飞石在千山殿前程似锦,越是受到雪焚真人的看重,距离九紫山内门交流的资格就越近。

可是,他这样任何时候都不管不顾要先考虑谢茂的脾性,很显然是不适合此次计划。

谢茂的顾虑从某种程度上倒是与阮雨萌微妙地重叠上了——他不能在外人不理解的情况下,扰乱千山殿的上下尊卑。衣飞石在千山殿获得的资源和尊重,绝对是谢茂这个“废柴”望尘莫及的量级,衣飞石非要以尊让卑,只会让千山殿上下都不满。

衣飞石也不想让谢茂再留在长愈宫受人冷眼,轻声道:“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谢茂忍不住搂住他,低声问:“千山殿守你这么着紧么?”

平时除了吃饭,衣飞石都在修炼,千山殿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衣飞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尽量早些回家。”

——不必想了,雪焚真人盯我修行非常变态,只能指望早点拿到九紫山的传承,结束此次任务。

谢茂叹了口气。

“明日还要一起吃饭。”

“嗯。”

“我给你做好吃的。”

“您不必太辛苦,我早已辟谷,吃不吃都没……我想吃烤小羊。”

“点菜都没些新意,就是烤小羊烤小羊和烤小羊。得嘞,朕的大灰狼,明儿伺候您吃小羊。”谢茂凑近衣飞石,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辛苦你了,小衣,注意安全。”

……

阮雨萌赶到时,发现小师弟嘴唇有点肿,那个姓王的已经不见了。

“小师弟,你……那个世俗里的兄长呢?”阮雨萌脑子里轰隆隆地碾过钱昧提及的“老公”二字,近乎绝望地抗拒那个事实。不是的,那个姓王的肯定不是小师弟的老公!钱昧良心的吓唬我!

“他回家去了。”衣飞石不打算多说,“回去吧,今日还有许多功课。”

阮雨萌满头雾水,回家去了?回家去了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姓王的真的很奇葩啊,当读经弟子时就不认真干活,拿到修业弟子的推荐信直接回家去了,好像我们长愈宫的弟子身份很不值钱似的,让你当千山殿的弟子很委屈你吗?不行,这人太反常了,我得好好查一查。

第768章 皆有来处(81)

谢茂回到九紫山小院时,家里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北斗剑刚得的皮囊原本有一张娇滴滴的面容,这会儿摔得下巴歪了一半。

子午扣到处找自己的阳扣,说出个门就不小心把另一半丢了,算出来肯定在附近,就是找不着。

李秦阁出门时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萧陌然干脆就没出来,李秦阁代为赔罪道:“然然伤了身子,下不得床……”

唯一手脚俱全、毫无损伤的衣破邪,马上就把李秦阁和萧陌然的私事抖了出来:“凹凸不平!”

李秦阁:“……”

谢茂秒懂。

家里倒霉得这么整整齐齐,谢茂哪儿还不明白?

龙饺开始吃气运了。

他与衣飞石离开时,曾想过带走龙饺。

毕竟二人归期不定,龙饺就跟没断奶的孩子,必须跟着他俩才有吃不完的气运。

龙饺强烈要求留下来,她想在九紫山跟小破、然然一起玩,又向谢茂保证自己最近吃得很饱,可以“很长很长”时间都不吃气运。谢茂没看出她撒谎的迹象,便将她留在了九紫山。

毕竟对于谢茂而言,空间上的距离不再是问题。若是龙饺真的饿了,谢茂临时给龙饺送一份“口粮”,也是分分钟的小事。临走时,谢茂便叮嘱过龙饺,若是饿了就找衣破邪,小破是谢茂的傀儡,随时都能联络到谢茂。

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谢茂暂时没空过问,他第一个问的是:“安玉霖呢?”

全家都倒霉了,独有傀儡出身的衣破邪幸免,傀儡没有气运可言,龙饺想吃也吃不到。

安玉霖则是理论而言的重灾区,家里几人就数他修为最高,位阶最高,大难不死由北斗剑护着等到谢茂降临复活,气运堪称最逆天强大。若说家里其他几个人是清粥小菜,安玉霖就是龙饺的国宴席面。

北斗剑伤了下巴不方便说话,唔唔几声。

子午扣代为发言:“李真人在阿九闭关的静室外搭建了一个转运符阵,”他举起左手,再举起右手,左右手像斗殴戏耍一般玩了几个花样,“具体什么道理我和小北都不懂,萧真人就这么比划了一次。总之,我们都很倒霉,阿九没事,阿九很好。”

谢茂离开九紫山小院之前,子午扣和北斗剑这两位神器器灵,对着李秦阁和萧陌然两个小辈也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子午扣一口一个“真人”的尊称,北斗剑不迭点头,可见在谢茂离开的短时间里,李秦阁与萧陌然就赢得了两位神器器灵的尊重。

李秦阁谦虚客气地说:“只是一点搭截气运的笨办法,不登大雅之堂,不敢班门弄斧。”

修法中加持时运的方法很多,动的多是流年飞星,其原理是消减厄运、增加福运。这和龙饺所饮食的气运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凡人的气运打从出生就被注定,无增无减,轮回之前种了多少福慧资粮,生来就有多少气运。

修士则是逆于凡俗的另类,气运值由固定变为滑动条,有一些固定的方式可以增加或减少气运。整体而言,若为天道所钟,气运就能巨幅增长,若为天道所恶,气运也会疯狂减少。

——任何涉及到天道的东西,修士就很难随意拨弄挟持了。

李秦阁有本事搭截气运,哪怕是他谦称的“笨办法”,也绝对是世间一流顶尖聪明的修士。

谢茂特意去安玉霖闭关的静室前转了一圈。

“是有些笨。”谢茂评价道。

李秦阁面露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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