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划破安一然咽喉的前一瞬。

程颐媛的助理也离开了审讯室,审讯室的大门缓缓合拢。

就在安一然琢磨被割喉的滋味该是如何时,他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紧接着脸上一烫,血箭射在脸上竟然生疼,再就是无比黏糊腥臭的味道……

这味道太熟悉了。

十二年前,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看着的胳膊离开身体,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每次噩梦,他都会被这种味道萦绕,哪怕从梦里惊醒,这味道也似沾在鼻翼,久久不去……

两个能力者惨遭偷袭,软倒在地。衣飞石用一块玻璃切断了两个神临馆近卫的咽喉。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灵巧地撬开了安一然的镣铐,并没有质问安一然放弃生命的行为。

他只是告诉安一然:“元脩垠上午就死了。”

安一然愣住。

卧槽差点白死了!他连忙爬起来:“快,我们去挖人!”

必须抢在程颐媛之前,回到杂货铺子把九少挖出来。

一旦程颐媛发现他没有死,死的反而是她自己的人,很可能会对他的住处加以监控。虽说根据常理他应该不会回去冒险,可万一呢?程颐媛又不缺人手,守他的住处是个基本操作。

九少被埋了三米深,挖起来颇费点力气。

一旦程颐媛派了监控,想要在看守的眼皮底下把九少挖走,基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衣飞石还挺纳罕:挖人?

二人一路蹭车和飞奔,悄悄回到了杂货铺子,安一然用他的机械手臂咵叽咵叽疯狂挖土,居然真的在三米之下,挖出来一个巨大的特殊材质“棺材”,里面抱着氧气瓶、插着氧气管的九少睡得正香。

衣飞石也是服气了。

这脑回路吧……正常人想不出来。

安一然将九少背好:“你有去处吗?”

衣飞石想了想,点点头。

第703章 皆有来处(16)

安一然抱着九少,衣飞石负责盯梢开路,二人很快就到了蒙城边缘。

此时出城的几条路都设了卡,许进不许出。不过,蒙城是一座乡下小城,没什么河流城墙引做城防,四面八方都能跑马,公路设卡只能拦着车驾,很难防止行人从小路越界而出。

衣飞石身手不俗,安一然是经过机械改造的修士,扛着个没几斤重的九少跑路,并不费力。

一路奔回了山南镇,恰好是半夜三点半,镇子里静悄悄的,衣飞石并未带着安一然进山南镇,直接上山回了谢茂曾寄居的山屋。

安一然对这间山屋深为不满:“这山顶上一间屋,点上灯二十里外都看见屋里有人了……”

“先把九少放下。”衣飞石目力惊人,漆黑的山里依然能够夜视,引安一然进屋。

安一然就没有他这么好的目力了,哪怕得了虫族修真文明的传承,他也是个半吊子,技能没点到眼睛上。今夜月色昏暗,山上连点光污染都没有,路灯也不给开开,那是真的看不见。

摸着黑把九少放在床上之后,他还用手摸了摸,确认九少的氧气管子还稳妥。

“我教你布置一个见心幻阵。”衣飞石说。

安一然心中狂喜,走到门前,看着衣飞石的一举一动,深怕哪个动作错过了:“这幻阵是什么作用原理?需要什么法器?”

“我曾于圣人座前聆训。圣人言,世间滑稽事千千万万,或有命定之秩序,绝无应当之逻辑。我辈弟子施法做事,狂妄者不知凡几,竟以方寸之思想,迷惑万界智慧众生。何其可笑。”衣飞石说。

安一然心中腹诽,说人话!

“我老师说,布置幻阵时,想在有限的施法空间里构建大世界,让人困守其中,找不到任何破绽,这种事情是妄想和不可能的。”衣飞石居然体谅了这一点,换了一种更简单的方式叙述。

“所以,他对幻阵进行了改良,创建出新的幻术流派,我们称之为‘见心’。”

说到这里,衣飞石走到厨房里,从已经彻底冷却的灶膛里摸出一根烧透的炭条。

安一然紧张地想要看清楚他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偏偏衣飞石也没给他看,又走向了卧房。衣飞石在漆黑的屋内行走自如,安一然进门时踢上门槛差点摔着,狼狈地跟在衣飞石身后。

“养息聚灵等阵法不提,任何防御攻击类的阵法中,施术者与受术者之间,都是对抗的关系。”

“针对特定对象的幻阵,类似于一对一的对抗,长久守护的幻术阵法,则更像是一对成百上千、构建者对抗千百年无数后起之秀。如果你的对手有一百个,百分之一的失误就会使幻阵失败。如果你的对手是一万个,你就得保证万无一失。”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幻境,所有被构建出来的幻境,都会有各种各样、无法意料的破绽。施术者也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幻阵未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受术者。”

“所以,见心术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对完美幻境的构建,侧重于对受术者的暗示与控制。”

衣飞石在卧室靠窗的书桌上找出两张纸,点亮了一个手电筒。

书桌靠近的窗外还有一层走廊,手电筒这么一点微光,很难被外界轻易发现。

修真体系是个完善且庞大的系统,安一然没有得到明确的传承,照着两本残章修炼出真气,对修真的了解也仅止于阵法与练气法。衣飞石选择教他幻阵,也算是因材施教。

衣飞石要说别的,安一然八成听不懂。

这会儿他讲解新流派的幻阵,安一然听得不断点头,创立见心幻术的老师果然很聪明!

“人最了解自己的弱点,也唯有自己才清楚自己的盲点。只要说服受术者接受了自己的设定,他就会自己把细节处补全,由受术者自己补充的细节,绝不会有任何破绽——至少他自己不会发觉。”

“拿着。”衣飞石突然把炭条递给安一然。

安一然借着手电筒的微光,拿起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个……是法器吗?”灶膛里随便捡了个烧烂的炭条,就能布置幻阵?突然觉得这个新流派幻阵很不靠谱啊!

“你先画一道聚灵符。”衣飞石说。

“……”没有黄纸朱砂,连个圆珠笔都没有的吗?

安一然很懂事,来历成谜的前辈要求他用灶膛捡来的炭条画符,他就用炭条画符。

看着手电筒微光下整洁的白纸,安一然深吸一口气:“不瞒你说,聚灵符怎么画?”

衣飞石迟疑片刻,试着用手指在桌上虚画了两下,顷刻间就有森森鬼气呼啸而至,安一然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震惊地看着衣飞石。

衣飞石阴天子的身份不论到了哪个世界都存在,天任星还是谢朝小世界的故地,衣飞石可是谢朝小世界的原主人,由他来出手调用天地元气,不说言出法随,效用也远比普通人夸张几百倍。

哪怕是随手画一道符欲充作教学之用,方圆数十里的幽魂怨鬼都会被瞬息间召唤而至。

衣飞石是想让安一然召来阴魂充作布阵的阵器,他要布置的幻阵也就是个障眼法,让九少和安一然藏在山屋里不被人发觉而已。山头上几道徘徊不去的阴魂就足够了。

若是他亲自动手,动静太大。

衣飞石此刻毫无修为可言,又正在养新灵,真弄出来方圆几十里的阴魂怨鬼,这个身体瞬间就会转为鬼修。转鬼修原本也不是大问题,难处在于谢茂身体太差,不能和鬼修长久相处。那玩笑就开大了。

“你若实在不会画,我教你一句祷诀。”衣飞石放弃了画符的想法。

“嗯嗯,我听着呢。”安一然竖起耳朵。

“你只须在心中默念,遵阴天子法旨,此山幽魂阴鬼甘受驱驰,皆得敕封。”说到这里,衣飞石在纸上轻轻写了两个字,钦此。

安一然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祷诀,将信将疑:“就这样吗?不需要运气,也不需要寻风气应和?”

修士行祷诀讲究的就是一个同气相求,以己身之修行,求往者之庇佑。首先得把自己亮出来,我是谁,我得了什么传承,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干这事儿无愧于心,我求的祖师爷你来帮帮我!

衣飞石这个祷诀就太简单粗暴了,这样也能行?

衣飞石将纸上的“钦此”二字点了点:“别忘了这个。”

安一然试了几遍,都没感觉到任何。

“信则灵。你不信我,如何灵?”衣飞石皱眉道。这要是他的徒弟,就要挨抽了。

衣飞石看着年纪小,安一然丝毫不敢小看他。这会儿衣飞石皱眉,安一然就有点怵,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行不行的试一试吧,没准儿就真的行了呢?

他在心头再默念一回,突然看见屋子里多了十几道影子逐渐凝成实质,又惊又喜:“来了来了,鬼来了!”

这些鬼都没有和阴庭接触过,并不知道阴天子是谁,但安一然的祷诀带着阴庭法旨神威,山头上的阴鬼凭着本能聚集在安一然身边,想要索取好处——敕封云云,他们都不怎么明白。

衣飞石又指点安一然如何役鬼:“结驭鬼印。”

和传授祷诀一样,衣飞石将结印之法比划了两下,剩下最后一个指诀画在纸上。

安一然捡了两本残章就踏入修仙之门,天资很不弱,衣飞石教了两遍,他就麻溜地学会了,把十几道阴鬼尽数拘役起来,收为己用。

收了新鬼的安一然十分惊奇,在阵法之外,他好像又被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正想多问问驭鬼之法,就听见衣飞石说:“现在我教你布阵。”

安一然讪讪地笑了:“啊,好,好。”_

——修为到了谢茂和衣飞石这种地步,选取何种方式都只是手段,殊途同归。

倘若是谢茂在此,教安一然取用阵器的方式,很可能就是就地寻找合适的花木植物,炼器为镇。

衣飞石擅长鬼道,才会教安一然驭鬼。

他真正的目的还是布置幻阵。

在衣飞石的指点下,安一然吭哧吭哧把刚刚收起的新鬼释放在不同的地方,将山屋方圆半里的地方都给围了起来,在镇物足够的情况下,幻阵范围越大,施法内容越多,幻阵越稳固真实。

山屋附近有菜田和草莓田,九少和安一然要在此隐居养伤,肯定要把菜田也纳入幻术范围。

花费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天色渐明时,幻阵终于布置好了。

安一然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终于可以开灯了!”

在他的对面,沉睡的小镇已然有少数劳动者苏醒,太阳从小镇另一边的山头缓缓探头——

天亮了。

安一然的失踪令程颐媛大为恼怒。

这就像是辛辛苦苦煮了一道开水白菜,等了两天,眼看就要上桌,侍应却在此时把碗摔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居然出了差错!

安一然消失了,她拿到的供词就失去了意义,伪造的账本也没什么用处了。不管她怎么说,只要安一然出面翻供,她的麻烦就会很大。说到底,倒卖物资的人就是她,很多证据是无法否认的。

“你还在找什么九少?!”程颐媛双眼赤红,“让人去找安一然!马上杀了他!”

芮蔚看了她一眼:“我来处理。忙了一夜,你先休息。”

“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要害!安一然跑了他随时都可能跑出来指认我……”程颐媛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着芮蔚。这个男人居然敢打她?!

“今晚九点,杨院士和安全局的星舰会同时抵达神眷港。这时候你要找什么安一然……”芮蔚也深觉不可思议,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觉得妻子这么蠢,“把那个姓安的从你脑子里抹去,忘掉他,当他不存在,明白吗?”

程颐媛下巴微扬,双眸赤红地盯着他:“你打算让我顶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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