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点点头,这位目前空天堡垒的最高指挥官便恭敬地告退,顺手拉上了房门。

“祖师,不瞒您说,”陶无极无意识地张了张嘴,似乎想缓解自己的焦虑,又有一种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迟疑,“那不是我做的。其实,我一直很怀疑,那也不是‘我们’做的。”

他原本站在厅中夸张地向谢茂表演,这会儿凑近谢茂身边蹲下,声音很低。

声低不是为了保密,是因为他有一种不确定的焦虑,那是不自信带来的气弱低声。

“我一直在虫族母星活动。我有一套太空服,我还有一身虫子皮,我知道怎么偷乘虫子的航空器,我杀了很多虫子,老师在世时告诉过我,暗杀不能改变人类的命运,打败虫族只能靠战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吃过暗杀的亏。”

“不是因为我失手,而是虫族针对我的暗杀行动进行了报复。”

“我杀死一个虫族,他们会在蓝星随机处决一百个人类。一队虫子直接上街,随机抓捕。不理会身份,不在乎对方的丈夫是什么虫子。十人一组,抓到就一排排跪下,用镰爪割掉脖子。”

“他们的镰爪很锋利,很有力。切掉人的脑袋就像刀切豆腐。”

“但他们不会那么干净利索地处决。他们用一根手指,你见过吗?手指打开,就像是一把小刀,来来回回地在人类的脖子上切割。切上十几二十下,三十下,人的脖子才会断。”

“杀掉十人之后,他们会换个地方,重新抓捕。全程录像,杀够一百个再收队。”

“他们会把处决人类的视频公示,在大街小巷上播放。”

陶无极提起往事,眼睛依然会变得赤红,仿佛是悲怆又似是愤怒。

任何人都能读懂他的后悔。

他轻声说:“那之后,我就不再随机暗杀虫子了。”

“你依然在杀暗杀虫子,不过,现在是有目标地暗杀?”谢茂听出其中的门道,“有目的的暗杀不会遭到报复?”

陶无极干脆在谢茂身边坐了下来,就坐在地毯上,似乎很难启齿。

“只有在虫族打算执行进一步侵害人类核心利益的法令时,我才会奉命暗杀提案者与执行者。”

“您可能不是很明白,人类已经被奴役,还有什么核心利益会被侵害?半年前,虫族母星有意签发殖民地安养法案——”

“这个安养法案是针对目前所实行的人类养老制度。人类失去生育价值之后,很大可能会被丈夫弃养,这方面民政局有一个安养条例,顺利生育五个虫蛋的人类,可以每月领取一部分救济金,保证不会饿死。”

“新提案的殖民地安养法案,针对的就是这部分领取救济金的人类。法案拟规定,任何没有虫族家庭户籍或民政局繁衍课身份的人类,在确认失去生育能力之后,年满四十五岁即直接处死。以此削减针对人类的养老开支。”

“我去杀了这个法案的提案者,前后总共五只虫子。”

谢茂点点头,明白了。

陶无极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反问道:“您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为什么你杀了五个虫族母星的议政大臣却没有被报复?”谢茂摇头道,“如果我是被杀大臣的政敌,我会很喜欢你这样简单精确绝不失控的‘刀’。”

这就是陶无极最羞耻愤怒的地方。

他成了借刀杀虫的那一把刀。

想要消灭看不顺眼的政敌吗?把他送到针对蓝星殖民地的单位就行了。不用强行暗示什么,联合各个部门用各种极限指标压下来,对方逼于无奈,很自然就会走进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陷阱。

就如同被陶无极杀死的五名议政大臣,他们并非全部都支持杀死人类老人的安养法案。然而,在其位,谋其政,安养法案并非个虫提案,身为部门发言官只能被动成为提案者。

要么辞职,要么被暗杀。以此解决看不顺眼的政敌,简直不要太爽。

陶无极明知道自己成了虫族内部消灭政敌的那一把刀,可他能够停止吗?不能。停下来,不让对方如愿,针对人类的各种限制法案就可能被放行。不停下来,又一直处于被利用的状态。想要跃出这个被规定好的暗杀条件,去寻找“罪魁祸首”,报复瞬间就会降临。

人类抵抗军看似兴风作浪肆意暗杀虫族,可古往今来,有过以暗杀立国的例子吗?

从来都没有。

“几个月前,b战区发生了一次规模很大的袭击,虫子认为是我们在试验新武器,非常紧张。其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不过,为了迷惑虫子,我们出面宣布对那一次袭击负责。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被召回了蓝星。”陶无极说。

那一次袭击就是谢茂弄出来的。不过,谢茂仿佛第一次听说,丝毫没有承认的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有零零碎碎的针对虫族和平民的袭击,全都发生在虫族聚集的地方。交通枢纽站,军虫俱乐部,大型的卖场,还有……人类成长中心。”陶无极有了一丝愤怒,“人类成长中心只有少量军虫负责秩序,雇员大部分是机器人和人类,生活在那里的都是人崽儿。”

“一开始,我认为那些袭击,是别的地方没有加入抵抗军组织的游击队干的。”

“人类成长中心被袭击之后,我觉得那不是。绝不是我们干的。”

“这是对抵抗军的栽赃。”

“所以,你出现在闸口,是为了调查情况?”谢茂夸奖道,“来得挺快。”

陶无极听出他的讽刺与不信,举手指天发誓:“我一直在调查这一波零散的无差别袭击,b战区发生的大型袭击是一切计划外袭击的肇端,所以我最近一直在附近探察情况。祖师在上,弟子若有一句假话,叫我道心崩裂,有死无生。”

这个时代的修者赌咒发誓时,不喜欢求神拜天,他们信仰封天而陨的祖师。

陶无极发誓时顺口就来了一句“祖师在上”,他心里想的是昆仑祖师,却没想过谢茂才是真正传下道统的宗祖,离着他又那么地近——二人距离不足一米。

普通人随便发誓一句,吐口唾沫呸呸就过去了,天道神佛都不一定注意。

修者发誓必应,纵然天道不应,神佛祖宗不应,心魔也一定潜伏窥探着,随时准备作祟。

陶无极才说一句“祖师在上”,谢茂心中就有了兆显。誓言结束,字字金光灿烂,印在谢茂心中,没有一丝虚伪。他看着陶无极,心想,这倒霉孩子居然承了我的道统?我居然还真的是他的祖师?

苍天在上,谢茂一直认为陶无极是跟着容自如、常思源叫着玩儿的,他和陶家真没什么交情。

有誓必应。

陶无极也感觉到了祖师的回应,那回应……很近?

他突然惊吓地想起,面前的谢祖师也是祖师!天呐,我对着活生生的祖师发誓了!幸亏没有撒谎,不然现在肯定被打死了!

看着满脸震惊的陶无极,谢茂心情复杂。

……你在修真大学到底学了啥啊?哪样是我教的?

我回去就把那门课撤了行不行?

第512章 两界共主(26)

“b战区‘新武器试验’之后,波及人类的无差别袭击才陆续开始发生?”谢茂问。

他很关心这个问题。

发生在b战区的两次袭击,惊动了虫族与抵抗军两个阵营。短时间内长达两次瘫痪各种高频武器的袭击十分致命,对虫族来说,最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内部推测是新武器测试,通过疯狂清查也拿到了一些人证口供,却没有虫子能拿出任何新武器相关的直接证据。

虫族唯一的怀疑对象是抵抗军。

抵抗军出于种种考虑,也宣布了对此负责,事实上,抵抗军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谢茂,翮弥十三与他家中的人类,再没有别人知道当日“袭击”的真相。谢茂发飙是个随机发生的事件。如果袭击是从谢茂丢了衣飞石无意识发飙之后开始发生,这一切岂不是显得很没有逻辑?

“这种袭击从前也零星发生过。因为稀少,我们一直认定为虫族强权统治下自发的偶然事件。”

“那件很诡异的武器测试袭击之后,袭击突然增多,我调查过几件,看上去是模仿袭击。b战区的两次袭击造成了很大的震动,让一部分心存抵抗但没有付诸实际的人采取了行动,”陶无极难以理解的是,“但这个事情也很难以判断。袭击用的炸弹,武器,普通人很难到手,除非彼此有串联。也无法解释b战区的两次袭击。”

谢茂心里嫌弃极了,说穿了这些相对变得密集的袭击,就是模仿案而已。

抵抗军唯一拿不准的袭击事件,还是他发飙的那两次。

“行了,我知道了,出去吧。”谢茂端茶送客,时间也不早了,他还要和衣飞石视频聊天呢。

陶无极这么动情地讲述旧事,得到的回馈完全不严肃。他也不好指责谢祖师不心疼后辈,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去参观这里的保密单位?”

谢茂和郄谷兰有魂契交流,道:“已经吩咐了。你去吧。”

送走陶无极之后,谢茂唤出铠铠,衣飞石早已经把今晚的问候视频录好了,这会儿直接通过甘霖久任屋内的投影设备播放。

光影交织,衣飞石的身影倏地投显在屋内。

——在谢茂的淫威逼迫下,铠铠已经掌握了3d拍摄技能。

“先生晚安。”

“小衣晚安。”谢茂站在虚拟投影的衣飞石身边,含笑和他打招呼。

二人还没能在现实世界和轮回池建立即时对话通道,衣飞石的视频录影根本就没有互动功能,谢茂还是郑重其事地和衣飞石打招呼。

“先生如今身在何处?出门时寻找的契机到了么?饮食香甜么?我今日养息两个时辰,行功一个时辰,饮了一盏黄泉火精茶,吃了一块先生所赐的芙蓉肉饼。闲暇时,打理了轮回池边的旧怨台。旧怨台的罅隙处长了两朵不知来历的小花——”

衣飞石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替他拍摄视频的铠铠,将镜头对准了轮回池一隅。

他用手指抚弄着那两朵长相单薄的黄色小花,说:“先生见识广博,认识它么?”

“不认识。”谢茂满脸含笑,哪怕看见的只有衣飞石的一只手,满眼都是温柔。

二人每天都要聊天,除了过问饮食日程,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说。偏偏衣飞石不觉得尴尬,谢茂也不觉得腻味,絮絮叨叨地把各自见到的听到的分享给对方,仿佛一直生活在一起,没有一刻分别。

衣飞石介绍完他今天认识的两朵小花,又重新坐在轮回池边,说游戏里的事。

轮回池五行不昧,谢茂所处的世界天衡却被改变了,想从现实世界架设一条和轮回池直接通话的信道,需要花费相当大的精力。老是这么录视频聊天,实在不怎么方便。

二人早就想好了,可以去游戏里见面。

问题是,衣飞石和谢茂都是黑户,两人在游戏里都没有系统面板,进了游戏也联系不上。

——别的用户可以从好友系统直接添加id,马上就能即时对话,他们不具有这种功能。

最操蛋的是,这游戏很多服务器。二人约定在某个地方见面,傻兮兮地等了几个小时,铠铠来回跑着联络,二人才绝望地发现,咱俩不同服!

谢茂能在现实内活动,衣飞石被关在游戏世界里出不来,只能是谢茂换服去找衣飞石。

让谢茂借个身份换服务器简单,难题依然在于,他们无法定位衣飞石的位置。

谢茂进游戏就遇到一大堆队友,衣飞石比较倒霉,进游戏之后就直接出现在黑骑机甲的老巢里,放眼望去,全是一望无际的黑骑机甲,这么久了,愣是没有遇见一个玩家。

——他只有和玩家交流,才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服务器。

这段时间里,衣飞石除了在轮回池养伤,就是去游戏里“跋涉”。

他要离开黑骑机甲的地盘,去玩家常活动的地方。

黑骑机甲的地盘非常大,想一路打出去不大容易,衣飞石的上线时间也不长,只能慢慢地来。

衣飞石很想早一点和谢茂在游戏里见面,他已经预测到,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穿不上那件材料逆天的皮囊。不过,谢茂并不认同他的想法。谢茂认为去游戏里“长途跋涉”是浪费时间。

有玩游戏的时间,不如好好在轮回池休养,早一点回到现实世界。整那些没用的!

衣飞石不敢对谢茂的吩咐阳奉阴违,拉着谢茂软磨硬泡说了好几次,谢茂才给他批准了一点时间,让他修行之余“放松”一下。谢茂感觉自己像是在管教不务正业天天想打游戏的小学生,衣飞石也觉得这感觉有点怪怪地——我明明也不是贪玩吧!

衣飞石知道谢茂不喜欢他“不务正业”,只在视频的最后,简单说了一句。

“我今天上了游戏,遇到了一个玩家,他告诉我,我在一个叫‘永恒之夜’的服务器里。”

谢茂是不喜欢衣飞石为了玩游戏耽误休养,可不代表他讨厌去游戏里见衣飞石。得到服务器的消息之后,他连视频都来不及录了,让铠铠转告衣飞石:“我去注册了,让他等着我。老地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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