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吗?”徐以方态度很慎重地问,“飞儿不在家,你要搬出去住?——我需要搬吗?”

徐以方之所以和宿贞同居,两位女士忍耐着私人空间被挤占的不方便,都是为了儿子。现在谢茂和衣飞石吵嘴打架,衣飞石受伤离家,谢茂也要搬出去住,这个才组建起来的家庭瞬间就分崩离析。徐以方并不在乎谢茂的另一半是男是女是谁,她是在警告谢茂,你想好了吗?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我在外边住两天就回来,恰好有些事要处理。您为什么要搬?安心住着吧。”谢茂没打算分手。

他只是失去了爱慕衣飞石的心情。与衣飞石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该记得的他全都记得。谢朝时他费了许多心思才把衣飞石追到手,二人朝夕相处几十年,来到新古时代也一起经历了许多,就算衣飞石有事情瞒着他,还故意让他丢失了爱慕的心情——他又不是突然智障了。

我谢茂想了几辈子才弄到手的好东西,合该一辈子、几辈子,永远都是我的。分手?想太多了。

就像是与父母子女吵架分歧,脾性大的一方不管不顾离家出走,哪怕走出去半辈子,家人永远是家人。谢茂不在乎衣飞石去了哪儿,可他心目中,衣飞石就像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管衣飞石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他二人是否保持着彼此珍爱的心情,这一种关系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他和衣飞石在一起这么多年,拥有着那么多相同的记忆,他们之间,爱情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徐以方第一次冲谢茂发了脾气,指责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对飞儿做了什么?”

被徐以方差遣来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地毯,卷起的地毯滴滴答答淌着属于衣飞石的鲜血,若非衣飞石修为绝高,这简直就是个凶杀现场。谢茂对此依然神色平静,徐以方受不了了,质问他:“你对他做了这样的事,还想跟他过日子?但凡你有一分喜欢他,都不会这么对他!这不是爱。谢茂,这不是爱!这是权力。”

谢茂与衣飞石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徐贞与徐以方都只看见了表面的一切。

那就是谢茂刺伤了衣飞石,衣飞石负伤离开,谢茂对此没有露出一丝悲伤——他连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

这让徐以方尤其地接受不了。她爱谢茂,痛恨谢润秋,她心底最恐惧的事,就是谢茂遗传了谢润秋的残忍与变态。前不久的疑似家暴事件就让她心惊了一回,这才没多久,谢茂和衣飞石就真的出事了。

谢润秋折磨她的时候,还会癫狂地流几滴鳄鱼泪,抱着遍体鳞伤的她诉说对她的爱慕与求之不得的痛苦。

谢茂呢?青出于蓝啊。他才捅了衣飞石一刀,居然能平静成这样!

徐以方原本就有精神病,这件事戳到了她的痛点,很容易让她旧病复发。谢茂也不打算刺激徐以方,他拉住徐以方的手,把她带到了角落处,避开正在打扫的工作人员,轻声说:“这件事很复杂。妈妈,小衣先对我动手——”

“那你也不能拿刀捅他!两口子吵架很稀罕?他打你一下能把你……他不是打不过你吗?他打你,你捉住他的手,好好说话不行?他打你一下,你就非要打回来?”徐以方情绪更激动了,地毯上滴落的鲜血让她晕眩,“你们……你们可以分手,解除婚约。日子不能过了,就分手……你不能伤害他,你没有权力伤害他。”

“他拿走了我对他的爱。”谢茂说。

徐以方愣住了。

她是个活得很世俗的女人,没接触多少神神怪怪,哪怕她知道家里四口人里,谢茂、衣飞石、宿贞都是修士,那三人还能一起钻进手机里打游戏,她除了拍手鼓掌之外,也没有太直观的感受。

原来,在那个她不知道的世界里,还有“拿走爱”这种超出正常人理解范畴之外的操作?

“你现在不爱他了?”徐以方愣愣地看着谢茂,见谢茂点头,她有点晕,“就算你不爱他了,也不能拿刀捅他吧?不是,你们到底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拿走你对他的爱?你和他……”

徐以方突然想起了宿贞隐隐绰绰提起过的事情,变得小心翼翼:“是不是他不愿意?”

“我和他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谢茂口吻很平淡。

若是谢朝的衣飞石,谢茂能很肯定的说,衣飞石肯定是愿意的。但是,那个恢复了记忆的衣飞石,带着前世想法的衣飞石,就说不好了。谢茂能很冷静地分析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心底没有一丝焦躁与愤怒。

他失去了爱慕衣飞石的心情,甚至也不仅止是爱慕,他对衣飞石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只剩下本能。

花开了为什么要凋谢?太阳升起为什么要西落?衣飞石什么要和谢茂在一起?

没有为什么。

只要这个世界不曾毁灭,天道不曾陨落,这一切就是注定的。

在衣飞石与谢茂先后离家两个小时之后,容舜、常燕飞、童画在酒店碰头,下一秒,宿贞推门而至。

“妈。”

“大姑。”

“阿姨。”

三人小组连忙起身让座,宿贞妆容精致不见一丝慌乱,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才说:“飞儿受了伤,我找不到他。你们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童画陪在宿贞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阿姨,您别着急,我已经调用了公司所有服务器在找了,现在天网遍布城市个个角落,我也入侵了几个大型民用摄像头品牌的服务器,很快就能找到石老师。”

“那没有用。”宿贞看向容舜,“我记得你在伦敦失踪时,飞儿曾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找到过你?”

容舜最近还在跟谢茂所传授的山川咒术死磕,对鬼魂系法术一窍不通,闻言就看常燕飞。在伦敦时,容舜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常燕飞更接近全程参与寻找的角色。

常燕飞呃了一下,说:“那是个血缘法术,是找魂的,现在表弟……”应该不会已经被捅死了吧?

宿贞看向蹲在常燕飞脚边的黑猫。常常口吐人言的黑猫这会儿很正常,懒洋洋地趴在常燕飞的鞋子上,打着小呼噜,就似一只宠物猫。

“大姑,你认识黑哥?”常燕飞惊讶地问。

黑猫尾巴一甩,抽在常燕飞脚踝上。

“不认识。”宿贞蹲下身,看着双瞳逐渐化作莲花印的黑猫,“现在认识了。”

黑猫爬起来,伸出两只前爪,在地上拉伸身体抻了个懒腰,又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终于开口了:“幸会,常大丫。”

“你一直待在常家。我在屏山见过你。”宿贞说。

屏山是常家非常重要的闭关地,只有得到家族认可的精英弟子才能去屏山修行。

黑猫抖着毛,回头看她一眼,说:“你想找儿子,还是想跟我聊往事?”

“你知道飞儿在哪儿?”宿贞问。

“下面的事,我都知道。”黑猫说。

常燕飞吃惊地问:“不会吧?我表弟真的挂了?”

黑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大约是怕爱子成狂的宿贞发飙,黑猫先回避了宿贞的“抓捕”路线,蹿到常燕飞肩膀上蹲好,才说道:“你见过他的修法吧?他和下面有渊源。现在他受了伤,正在下面养伤。等他修养好了,就出现了。”

宿贞看着它绿瞳之中绽放的莲花,双手合十施礼:“承您恩情。”

黑猫则两只前爪勉强抓个子午印,行了个标准的道家礼:“客气。两箱罐头了解一下?”

宿贞笑了笑,起身告辞。

常燕飞与容舜都看着黑猫,黑猫松开爪爪,不住地舔:“没见过会作揖的猫?”

“我们常家拜的是道家的祖师爷。我姑刚才给你合十了。”常燕飞双掌合一示意了一下,凑近黑猫,“黑哥,您是西方释教哪路神仙?我也看过西游记,跟黑字相关的只有黑熊精……”

黑猫冲他狂翻白眼,拿尾巴甩他。

当天下午,常燕飞就收到了一家专门生产宠物食物的公司30%股份,半车罐头直接送到了酒店,乐得黑猫在罐头堆里打滚。

容舜则丝毫高兴不起来。

先生刺了老师一刀,老师在鬼界养伤,先生突然失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去哪儿了?

昆仑山。

莲花峰,万神宫。

数百年前,万神宫最后一位掌教,隐盟最后一位盟主,张大真人于此仿上古九鼎之势,筑起九座护山大阵,守护昆仑洞天与华夏龙脉。随之落入阵眼的,还有隐盟的盟主令。

谢茂一路披荆斩棘,至高海印高悬于天,天地树枝持于手中,摄灵图册言出法随。

九座大阵,过而不破。

他拿着宿贞给他的那枚青盟首座令牌,在平静的荒土上轻轻一磕。

地上飞出一道绚烂的紫光,直射天穹。

盟主令。

同时也是华夏最传奇的神器之一,昆仑印。

——当年张大真人羽化登真之前将盟主令投入护山大阵之中,不仅仅是为了考验下一任盟主是否有保护万神宫与华夏龙脉的能力,也因为昆仑印在抵御李闯破坏龙脉时耗损太过。印出昆仑,必养于昆仑,他将昆仑印放在万神宫中休养生息,保全这枚神器法印。

谢茂发出清啸声,就似主人呼唤猎鹰,飞入天穹的昆仑印瞬间掉头,朝着谢茂手中飞来。

中南府。

一直安静坐在太子身边的阿舍,突然抬头,嘶了一声。

“有事发生?”太子停笔,问。

阿舍脸色抑郁了不止一分:“最讨厌的家伙出世了。”

奉天地钧旨,以印钤之。这个“印”,就是昆仑印。

昆仑印是诸神器之中,最古板,最严厉,最不讲道理的老大哥之一。与轩辕剑齐名。

剑者,王者之器。轩辕剑有人君之风,威严如父,几乎所有神器都景仰着轩辕剑。与轩辕剑齐名的昆仑印就不同了,它不近人情,言出法随,还喜欢给人盖印儿!阿舍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它盖过,至今腰上还有个点点。

阿舍真的真的很讨厌它!咋不多埋它几万年!哪个讨厌鬼把它放出来了?!

讨厌鬼谢茂一手握住昆仑印,凌冽罡风中,一道削瘦的身影出现,屈膝下拜。

“请主人赐名。”

在数百年前的李闯浩劫中,万神宫被捣毁,昆仑印险些陨落,休养百年之后再次被启出,它已然前尘尽忘,器灵焕发了新生。

“可名‘昆仑’。”谢茂道。

他起名依然如此一言难尽,昆仑印丝毫不嫌弃,磕头道:“谢主人赐名。”

那一瞬间,天星运行的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观星者莫不惊诧。

世上诸神器的耳边则隆隆响起巨响,“昆仑”二字贯彻天地。

鬼府之中,衣飞石也听见了“昆仑”二字。

被他死死摁在身边的铠铠一溜烟蹿了出来:“主子,不好啦,暴……君上去找昆仑大兄了!”

“这时候昆仑还不是你的大兄。”衣飞石安抚住铠铠,心中也有些忧虑。他完全猜不透谢茂的想法了,这种时候,谢茂怎么会去取昆仑印?是巧合,还是君上已经想起些什么了?

“万一君上想起来了呢?”铠铠叨叨。

“稍安勿躁。”衣飞石看着悬在轮回池上空正被祭炼的阴阳笛灯,起码还要两个月才能晋阶。

阴阳笛灯一旦晋阶,就会拥有百鬼善变之能。那时候想要回到谢茂身边就很简单了,他也不是一定需要衣飞石或者说石一飞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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