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我们本来就是经营妓院的生意人家——”

“不行,紫鸢还得回到董紫枫身边去。我们的计划,已经施行了半年,你不要因为贪财,毁了大事。”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丝毫不留情面。

老鸨心有不满,却不敢表现,只低低的嘟囔:“我的五千两银子啊。”又怕得罪了妇人,连忙转了笑脸,“夫人,你看紫鸢守在董紫枫身边已经四五个月了,他竟然似个木头疙瘩、石头和尚一般,不为所动。紫鸢说了,夫人的那药,经常着給他服用,竟然丝毫不见效果。”

“哼——”夫人一声冷叱,“你以为,我给你的真的是催情药?你也太小瞧我们洗髓堂的手段了。若是常人,一次便已成废人。”

“啊——你想毒死他?”老鸨惊异,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她知道轻重。

夫人摇头,不愿多言,转了话题:“少子在数日前,已经到达长安,依他的个性,一定是在四处游历。如果他有兴趣来你这里,万不可怠慢。不过,关于我们的计划,不可多言。”

“少子?他不是修行之人吗?应该不会来我们烟花场所吧。”

“不该问的,无需多问。”妇人冷声数落,然后又吩咐道,“告诉那个,靠打劫跑商致富的马贼何奎,紫鸢已经有人包下了。他出多少银子,都会有人比他高出一百两。富可敌国?哼——就凭他!”

“是。”老鸨突然被她不可一世的气势震撼,顿时没了脾气,唯唯诺诺。

站在高丘上,俯瞰一座广袤庭院。

何等的荣耀门楣,才能在这长安城里,建一座如此奢华庞芜的宅院。

再看它布局严谨,戒备森严,昨日跟踪持剑的男子,正是进了这里。

“阿克拉,你留在这等我。”异族容颜的男子,吩咐身边仆人。

“少子,阿克拉奉命保卫少子,不敢疏远半步!”

他笑着回答:“这里的戒备,不是你能闯入的。你跟着我只会添加我的麻烦。”竟然是嫌弃他成为累赘。

“是!”阿克拉只好遵命,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少子师门,轻功独步天下,当然不拘。忖思间,原本身边的银色人影,瞬间已飞出数丈之距。

避开了灯火辉煌的主室,绕过人声喧哗的庭院。男子几乎将整个司马府逛了一半,未被察觉。但是也没有找到他的目标。

西北,一处院落,暗谧无声,烛光零星。同样的亭台楼阁,湖水树林,同样的雕栏画栋,此处为什么没人居住?

男子的心里产生好奇,率性而往。准确地探入主房。透过窗前明月,果然屋中空无一人。锦帐银钩挽挂,云被折叠整齐,不似有人入睡的痕迹。

深目扫过周边,一间普通之极的卧室而已,不见惊喜。转身出了卧房,入了对面的书房。满室高高低低的书架、书台,堆满了竹简和帛书,还有羊皮卷的地图。

书房的角落,有一张红木架案,上面放置着一剑一刀。

男子眸光掠过长剑,正是令火女的佩剑,惊异落在那把刀上。墨绿色刀鞘,精铸图腾纹饰,直背弧刃,镶环金柄。

他伸手抓起,沉沉的重坠。缓缓拔开,精冷钢面上,篆有“径路”二字。

男子猛然一惊:失踪多年的匈奴神刀,竟然这样不起眼地藏在书房角落?如果他没有记错,十多年前,他曾经见过此刀。当时它被佩戴在,一个叫句帝戈的匈奴人身上。

十六年前,句帝戈被人暗杀,径路刀也同时失踪。原来是他!

他又怎么会拥有令火女的佩剑,那是一把代表了身份的象征之剑。

他百思不解,欣慰不虚此行。将宝刀轻轻放回原处,炯炯目光即刻被墙上一副题诗画作吸引。

层渲幕染的桃花林海,一身黑衣男子,剑指凌空。笔触细腻端详,构图层次分明。附上左边一手篆体配诗:

一剑横空落星寒,传声漠北复征蛮。

黄沙百战趋白首,风尘荏苒身无安。

来年三箭天山定,将士长歌雁门关。

抛却功名封侯印,终了此生入云海。

“画出自女子之手,这诗定是男人所配!”黑暗中,他为那诗中的蕴势而感慨。房子的主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出了书房,不屑再四处打探,今夜收获颇为丰富。转道西北,准备离开。

银影在林间飞驰,惊讶地发现竟有一道,山泉涌现汇成的溪流,缓缓流淌。更为吃惊的一幕:溪边有一位女子在浣洗,将手中的木桶装满了溪水。

男子心恍,莫非是这林间仙子?一丝捉弄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摘下一片树叶,食指轻轻挥弹。叶片划破夜色宁静,极快的速度飞向蒋何凤。击中了她头上,唯一一个挽髻的发簪。脆声叮当落地,丝发曳泻如瀑。

蒋何凤惊耸回眸,四下寻找,除了叶声夜色,空无一人。隐在密处的男子目睹着月光下,一抹惊艳。凄迷的眸中渐渐幻若震惊:“是她?”

蒋何凤受了惊讶,再不敢久留,原先对黑暗的恐惧,骤然狂增,提着木桶,疾步离开。

“你是楼兰的公主。”他目光落在她一身粗制布料的服饰上,“却在这里,做着卑贱的奴婢?”

她的心里恐慌加剧,因为他的了解,和对他的无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俯身,褐凝的眸瞳印上柔软,“真的不记得我了?那么,你还记得千泪泉吗?”

蒋何凤努力回忆着,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曾经跟随父母畅游西域诸国。三年前,在龟兹国境内,发现一处悬崖绝壁下的泓碧泉水,当她欣喜地跑到潭边,却被一颗突然坠入潭水的石头,激溅起的水花,吓了一跳。

抬头寻找元凶,发现在潭边的悬崖半壁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窟。其中之一的洞里,竟站着一个少年,手中捏着的石块,正准备继续扔过来。

两人就在那时相识。后来经由龟兹国王解释:他是三王子白竟波,个性顽劣,被责令长期在石窟里苦修。

“原来是你!”蒋何凤终于想了起来,淡淡回应。

“去年春天发生的事情,给你的心理造成莫大的伤害。当我赶到楼兰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你的踪迹。你就这样凭空消失,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长安。蒋何凤,跟我回西域吧。”他的眸凝着她的黯然,断定她在此生活的并不安好。

“不!”她拒绝,紧张地攥紧手中的衣角。

“我带你回龟兹,而不是楼兰——”

“我哪里都不去。”蒋何凤截断他的话,摇头说出,“我只想留在长安。”

他的眼神冷下去,没有温度只有怀疑,加重了语气:“为什么?你愿意留在这里,做着卑贱的奴婢,都不愿跟我回去?”

“是!我不会随你回去的。龟兹也好,楼兰也好,西域已经没有我的家了。”蒋何凤否定他的提议,明确自己的态度。

白竟波侧目不解:“既然无家,何处不为家?你执意留在长安,难道这里有你的眷念?”

“我…我有未完成的心愿。很快,我想我会离开的。”

“你——住在这里?”白竟波问出的话题,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蒋何凤苦笑一声:“不,不是的。我只是帮别人照顾这里的花草。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游历,是我修行的功课之一。”他有些失望,距离上次见面,已经相隔三年。曾经犹如玩伴一般的熟捻,已被陌生疏远替代。而他,竟不能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诉她。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蒋何凤依然紧张地躲避,慌不迭地退出。

“蒋何凤——你忘了浇水了。”白竟波唤来她的驻足转身,“呵,我帮你浇好了。你走吧。不过——我会每天此时来看你的,顺便帮你浇这些花草。”

“谢谢,竟波。”蒋何凤露出的笑容,一如三年前恬美,仿佛找回了那份感觉:记忆中时常捉弄她、戏耍她,一旦她真的生气,就会千方百计讨好她、哄笑她的白竟波。

自从董晟向老夫人提出要娶蒋何凤之后,整个董府似乎已经将她当作少夫人看待。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大概是要等到作为父亲的董扩从云南归来。

但是那一句喜讯,已经让董府感受到了喜气,甚至将皇上责罚的苦役,也暂时撇在一边。只是在没有正式得到赦免之前,蒋何凤依然是住在下人房里,每天不需要再做什么苦累活计,由着她挑些简单的事情,帮个忙搭个手。除此之外,她几乎又恢复到往昔的自由轻松。

看到长辈们对蒋何凤解了禁,府中其他小姐,也敢来找她联系。最是云夕觉得她一个人孤寂,常常遣丫鬟柳儿来后院找她,借口是过去帮忙照看湘儿。实则也是给她机会离开后院。

所以,几天来,蒋何凤已经在几个庭院里走遍,惟独不曾进过展园。并不是有人不让她进,而是她自己不愿,有些胆怯、有些失望,有种莫名其妙的忧伤。

白竟波居然真的每晚,如约而至,只是在林间驻足,看着她汲水,返回小屋。陪着她一起,为经受炎夏的花草浇灌水露。然后,并肩坐在门口的木阶上,聊着儿时的趣事,说着往日的欢笑。

只是苦了每晚守侯在高丘青松下的阿克拉,不明白少子为什么,每晚都要独自进入府里,待上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就会一脸悦色。

虽然很好奇,但少子不说,他不敢多问。

这一天午后,蒋何凤正陪着云夕,守着午睡的湘儿在水榭纳凉。丫鬟带着董晟找到她。

“蒋何凤,大中午的,你看晟哥热得都快成水人了。你快点过去吧,别让他着急了。”云夕取笑着蒋何凤,她慢吞吞地递过手中羽扇,这才离开水榭。

“晟哥,正午的太阳这么烈,你怎么还跑来找我?”蒋何凤发现他果然是大汗淋漓。

他不说话,拉起她的手,牵着,疾步走到柳树荫下,站定,用袖子擦擦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