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孙悟空六个兄弟姐妹,都是法力高强,无恶不作的妖魔,此时正聚集在水帘洞内,坐得是石桌石椅,左拥右抱,美人环绕,等着姗姗来迟的二人。

鹏魔王是正统鲲鹏,容色亮丽,妖界美女中处中上之姿。禺狨王类如母猿,头似鬼,仿猕猴而大,赤目长尾,嘴脸煞是吓人。

六王聚在一起,美的美,俊的俊,恶的恶,凶的凶。法力修炼到了极端,无故生出横扫一切的无边气势,这一幕,宛如神仙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候了没多久,远远的只见那猴子携白衣女子乘风而进,不一会,就到了近前。

六怪不由瞪起瞳孔,终有机会打量个清楚,来者一袭流云裙,精致的脸上未施粉黛,嘴边噙着一抹淡笑,恍然看去竟有些朦胧,极不真切。

鹏魔王端详眼前美丽窈窕的女子,纯粹干净,弱不禁风,天生的一副不敢亵渎样。

她脸上笑容一滞,目不转睛的盯着。

“呵呵,七弟终于舍得把天庭的宝贝带出来了。本王看,神妖两界多有不同,留房独自赏玩,倒不如教她见见世面。”隐晦猥狎的话从二王口中悠然吐出,对比斯文的面相,显得异常违合。

闻听此言,孙悟空犀利的眸子直射过去,如落日熔金,明灭不定,却道:“好说。”

就坐后,那牛魔王是个口没遮拦的,劈头就叫,“弟妹啊,这猴子不经床笫之事,近些天粘你粘得紧,真个要是粗鲁了,你多担待哩。”

露骨粗俗,荣锦耳里从未进过如此污秽话语,手猛地一颤,杯中酒险些洒出。

美猴王仰头哈哈一笑,欲说些什么,腿上收到重重踢的一孤拐,见她目光斜剜过来,微睇横波,当下心中一动,懒洋洋抬眼对视,荣锦就红了脸。

随后脸色变幻来变幻去,停在不快上。

非但不表态澄明清誉,还合伙一同调戏

白芊芊似乎很尊重荣锦,扔了点心砸他脸上,指着鼻子痛骂道:“死老牛,你睁大眼看准了,那是荣锦师姐,是我救命恩人,瞎开什么玩笑呢!”

牛魔王一下愕然。

转眼间,她迅速换了语气,熟稔又热络,“师姐,这头牛山里待久了,不会说话,你莫要介意。”

荣锦蹙眉,慎重的望向孙悟空,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白:是不是记忆又出岔子了?

孙悟空先是一愣,后低声一笑,本想卖一个惊喜,没成想,反是荣锦送他一个惊喜。

竟也忘了白芊芊。

一瞬间,平衡了。

那猴子笑而不语,眼看没有解围的念头,荣锦无语,装聋作哑拖延,多听少说不出错。

却听白芊芊咕哝道:“就不知,这般多年过去了,怎的仍是一副面瘫脸。”观察片刻,又是神色一凝,怒了,“如何添的一道疤!”

众怪面面相窥,因那疤不大显明,又因平素见不着人面,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齐齐盯过来。禺狨王道:“怪可惜的,原也极是漂亮,仔细一瞧,生生折去三分。”

许这话惹得美猴王不悦,荣锦也未有回声,众妖遗憾惋惜了几句便岔开了。而筵宴中,杀牛宰马,祭天享地,着众怪跳舞欢歌。

献舞的九尾红狐比那日的花蛇妖穿得多了,却是薄红纱衣罩身,白皙的身子若隐若现,呼之欲出的美叫人愈发不舍将之放开。

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腰肢比那蛇妖更软更柔韧,游绕到二王那处,滑溜溜坐他腿上,讨媚似的喂一杯酒。随后又扭到孙悟空那里,露出大腿贴向他,因猴王一脚踩了座,才没能入他怀中,只是斟了杯酒。

这司空见惯的事,孙悟空也未推脱,狐妖也高兴,欢欢喜喜扭着屁股又继续跳舞了。

大概因为这两王是好看的男人,其他模样都稀奇古怪,纵使鼓掌叫好声震鼓喧天,狐妖跳到最后,也没给他们敬酒。

狮驼王眼睛冒了光的盯着,色眯眯地道:“月儿可是狐族圣女,我妖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眼光高得很啰,想来,只有二哥和七弟能入得她眼。”

荣锦听后,心里不大舒服,默默低垂下脑袋,想想孙悟空的那句从不沾染女色,更是不快。

有这好事摆在面前,谁傻了吧唧,舍得推拒了去?

妖怪,原来就这样喝酒的。

想着想着,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气是羞,涩涩的,鼻子也开始泛酸,不自觉多灌几杯,无视孙悟空频频向她使来的眼色,理也不理。

听白芊芊拍胸脯叫着要为她报仇,心一闷,浮现一丝委屈,分外在意那伤痕,与她对头拼。

凡人或者妖怪,都喜好看个热闹。而有美人饮乐作陪,竟使得众怪豪气冲云,纷纷争相表现,风风火火踩着凳子,行酒划拳。

酒过三巡,俱吃得酩酊大醉。

孙悟空吩咐四健将送六王出去,剩余酒肉赏劳大小头目,而后将人都唤走了,在铁板桥边松荫之下,扶起抱着酒壶的女子。

“明知不会喝,还不长记性,看你大概也不识得她,怎地突然就一见如故上了!”他眉眼皱的极凶,不满道。

“我分明讨厌她。”大约以为说的是献舞妖狐,荣锦有些排斥,摇去漂浮感后,推着赶他走。

孙悟空莫名其妙,不使重力,也扶不起她,叹口气,只得陪着坐下,眼见仍要举,忙夺了酒壶,不想她抢,随手便撇了三丈远。

空了手,荣锦皱起眉,晃着脑袋似乎不好受,呆呆的坐着,孙悟空也发现她喝得晕了,连完整话都道不出几句,抬手替她揉了揉额头。

“如何她怂着你喝,你便真与她较个高下?非给自己找不痛快,怎么俺不知道,你还有个拧性子。”他唠叨着,动作不太轻柔,却在试图调适。

荣锦不接话,依着他发了一会懵,仿佛极受用,舒服的嘤咛两声。忽然一下子转过头,倾身贴了近,眨着一双明眸,撅嘴吹了吹猴毛,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他一脸。

孙悟空金瞳一缩,没料到这一出,手忙脚乱的,往后一仰拉开,不曾想,迎来变本加厉的追逐,荣锦顺势搂向脖子,脸颊偎在胸膛上,贴着红艳的衣物。

“跑跑什么?”这声音轻而软,好像一片羽毛飘到了心里,挠得人发痒。

始料未及。

他两眼发直,手一抖,呼吸也不大稳了,咬牙道:“俺是个是个实诚君子,可不会那种趁人之危的伎俩!你再这样明日,明日清醒了,指定要恨我老孙”

所谓心猿意马,大抵如此。

他刻意不听心上的软哝声,压下接连冒出的念头,变得话唠一样,不住的絮絮叨叨,“多番提醒你别喝,偏偏当没看见似的,俺又不会害你,理他们做甚”

“唔,本本大人乐意。”她翘起嘴角软声道,眼角微醺,犹不知醉态撩人,一边瘪瘪嘴,似有几分不安,一边捶打挣扎,想要扭身跑走。

孙悟空反而不放了,愈发桎梏的紧,不叫她乱动,垂头出神良久,齿间强自咬着头顶弯垂下来的翎羽。红艳的妖纹渐渐收起,灼热掌心附在薄背上,慢慢调整呼吸。

“你此番可要认清了,俺不是杨”

他张张口,凝视秀丽的眉眼,几乎无法自制,却始终未说出,息在嘴边。

须臾,又想到众妖直勾勾的目光,脸上忽现阴色:“乐意也不行,往后再不让你出来了。”他突的怪声怪气:“个个抢着敬酒,惹蜂蝶的本事,倒是不弱。”

不禁越说越抱怨,提了提她的身子,“亏得老孙在你身边否则,落入狼口都不晓得。醒了不好好道一番谢,我可不买账。”

荣锦趴在他肩上,脑子浑浑噩噩,耳边的念叨断断续续,想不起来为何难过,梦呓一般,迷蒙着说:“一帮傻老爷们,就知道,看看跳舞。”

孙悟空怔了怔,听着抱怨,一头雾水。

没过一会儿,忖她肃穆自持,单纯以为问题出在衣不蔽体的舞姬上,倏尔低笑一声,忍不住理了理她鬓边紊乱的发丝,臂膀紧实了许多。

“古板。”他道。

望着恬然的面庞,一颗灵心充盈而滚烫,知足的笑声震颤着胸廓。

长长久久的生命里,若是没有她,该是何等寂寞孤独的难熬。

————

九天之上

“报——,启奏陛下,天王来禀,妖仙孙悟空,掳走神女,私逃下界了。”

玉帝手里的笔戛然掉在桌上,宣白纸面沾染一点墨色痕迹。

临时上朝公开后,在天庭众仙里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很多人,比如太白金星便抖着拂尘惊声而叫:“大祸了!大祸了!”

玉帝瞰一眼大殿,沉吟道:“孙悟空胆大包天,屡屡触犯天规,身负重罪。按律理当处以极刑,只是,他手段不小,哪路神将肯下界收服?”

众仙内斗的厉害,互相推诿,一致看向李天王。李靖躬身俯首,“陛下,那妖猴神通广大,我在九重天与他交手多个回合,各有所伤,他擒走神女逃窜后,破了臣的宝塔,一时恐难领命。”

霎时间,满殿里人心惶惶,阴雾笼罩,灰沉沉的,仿若蒙了一层雾霾。

王母拄着彩杖,惊呼一声:“这这连李天王都招架不住,那天庭众将,还有谁能制伏妖猴?”

无人应答。

玉帝震怒,在案前来回踱步,倏然一拍桌案,做下决定,觉天庭正是兵强马壮,即刻宣布令哪吒为先锋,调遣十万天兵天将,下界围剿花果山。

太白金星倾向主和,连忙上去拦着,规劝道:“陛下,不可不可!孙悟空抓了神女,惹怒了他,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了不得啊!”

武曲星君拂了袖摆,冷哼道:“金星此言差矣,谁不知他二人私相授受多时,怎不知是神女犯下天条,勾结妖魔”

“哎呦喂!不敢这样说,”太白金星颤颤打断,面向玉帝,支吾道:“先前二人便是不睦,我听说神女在观星台受伤,由此定是那妖猴趁机强掳。依老臣之见,不能保证安危,贸然兴师,不妥,不妥。”

理清其中厉害,受到掣肘,打也打不得,兵也派不得,救人又迫在眉睫,这事儿实在棘手。

七嘴八舌,足足商量了好几个时辰,未能有个所以然,而能拿得出主意的,又很难愿意趟进这浑水,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不尽全力,不肯插手。

凌霄殿正值愁云惨淡之际,千里眼急急忙忙来报,喘着气,“陛,陛下,昆仑山陆压道君来了。”

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安静的大殿轰然炸开来!

众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一个紧迫着反复确认,千里眼跪地作答:“今在殿外等候。”

“啧”

话音刚落,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远古神祗大多在两次神魔大战中应劫,消失的消失,陨落的陨落,唯剩几易不多天神,开辟了一道神界归隐。

古神已逝,战火消弥,那一场场残酷到难以言表的神魔之战,到如今,渐渐成为了新起之秀,茶余饭后缅怀往昔时,才会提起的话。

说到这陆压,却是极特殊。

传闻他不理世俗,乃是唯一能在两界自由走动的逍遥散仙,可尽管是散仙,年岁却论混沌计算,辈分比满殿人都高上几筹。

与他一辈,为世人所知的,左右数来,不过天外天的娲皇一门、隐在三界之外紫霄宫的鸿钧老祖、及匿于邪域十几万年不出的魔星后卿。

而单拎陆压,又不得不提一件动荡了两界的秘辛,据说龙神族陨灭,乃其一手所致,手起刀落间,覆灭全族,秦川百里不生人烟,龙族生生降一个档次,至此方休。

足以见得,实力威信早已是深不可测。

更何况——

他与神女的师叔侄关系,殿中绝大部分人知道,那一小撮不知道的,也正在打探个究竟。

各路神仙中仙龄最长的南极仙翁捋了垂地的白胡须,沉思道:“小老儿虚长资历,也是见过几次道君的,最近一面,是千年前突访仙诸山,来取贵极一时的奉天宝盒,却不知何用。”

镇元子笑答:“那时间,他向本道讨要了两枚果子,说给九虚尝个鲜,约摸是九虚闭关,放久了变味,才去了你处。”

众仙便皆是一阵唏嘘,依着他们的关系,素不闻外界的陆压道君,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用想,必然来寻那宠在心窝的人,扼腕愁着要是问起,如何与这位交代,人被弄丢了。

而后实又令众仙家叹着来得妙,来得及时,他们自家人的事自家人去解决,落不到各自头上,当然皆大欢喜。

最喜出望外的莫若玉帝,唤众仙恭候两旁,他理了衣襟,大手一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