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步天河界,遥遥就能望见浮于空中的无根花树。

美则美矣,可惜只有一株。

梨花树是荣锦从司花使那里讨来的,本是拿了十几株花籽打算装饰云天阁回廊,路过天河岸边时,花籽掉落一颗,碰地发芽,迎风生长。

风吹来一树梨花,荣锦发梢飘动,一片墨色铺开,映着坠下枝头的莹白花瓣。

撩目一望,两岸草场郁郁葱葱,望不到边,远处万马奔腾,为首的红色身影坐在枣红骏马上,高扬马鞭,意气风发,跟着的马群簇他为首,浩浩荡荡。

这少年感不就来了吗。

“荣锦?”孙悟空金眸迸出喜意,随后又急忙转变成一哼,等着人来。

过了半晌,荣锦无动于衷,还在原地赏花,孙悟空暗自咬牙,有点熬不住了。

只见他歪了歪头,双脚用力一踢,那马立刻高昂着头向荣锦横冲直撞过来。

“啾——!”

一阵高亢而长长的嘶鸣声骤起,战马堪堪在荣锦面前一停,昂起的前腿重重落下,马蹄溅起的水险些甩到荣锦的脸上,打湿了她一半衣袖。

荣锦几乎要克制不住惊叫,面纱下的唇瓣抿的发白,袖间手早在战马飞奔而来那一刻,就攥紧了一把小型匕首。

天蓬阔步走来,咧着一张嘴给孙悟空打招呼,却只看到一个潇洒自在的背影,玉带金络勾勒出一个细瘦的腰身,隔得老远还能听到那爽朗的笑,用“鲜衣怒马”四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神女,狐狸姑娘,今日有空来天河游玩啊?”天蓬笑呵呵道,目光盯着荣锦怀中的小白狐狸,乖巧的惹人怜爱,上前接过。

荣锦猛然抬头,眉目如画,如一朵青莲初开,只是柔美的眼眸,却带着一丝杀机。

天蓬轻咦一声,三尺距离,就此止步。这距离,他能从荣锦身上,感到浩瀚压力,未料到她如此谨慎,几乎毫不犹豫,便立刻飞身纵退。

等再细看时,发现那双眼中又是平静无波,眸光如渊,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令天蓬不禁晃了晃神。

“来赴约,元帅不是要请我吃茶?”荣锦声音清淡,暗地里收起匕首,轻拂着狐狸,长睫微微颤动,似在平复心情。

天蓬心里腹诽着荣锦果真阴晴不定,和天庭神仙们私底下传的一模一样,性子多变,不可随意招惹。

“什么茶?”这时孙悟空手握马鞭,挤了过来。

天蓬过去推了推他,示意乃前日下了帖子,孙悟空如梦初醒,嘻嘻笑着吃茶吃茶。

但等几人真正坐下来品茶时,孙悟空又嚷着味道寡淡,想到荣锦方才惊惧的模样,转了转眼珠,藏着坏水说要赛马。

并指名道姓与荣锦比,扬了扬下巴,眯眼一笑。

荣锦悚然,好一会半声不吭,心中警惕,孙悟空竟也有耐心的等了下来,脸上明显带着戏弄。

荣锦尽量维持岌岌可危的耐心,好声好气道,“告辞。”

孙悟空一听,笑容凝固在脸上,瞧着人即将走远,两指一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红马顿时扬起四蹄跃来。

荣锦脚步不停,全然没想到有天会碰上这样难伺候的主,正感慨自己溜的快,脑袋忽然被拍了一下,却见那猴子在马上身子半斜,单手揽住腰一把提起。

天旋地转之后,荣锦手不稳,白狐掉了下去,滚在云雾里瞬间不见,而她自己则被抱在了马上。

荣锦一声惊呼,瞬间方寸全无,明白自己的处境后,简直头皮发麻,心跳的快了几拍。

“嘿嘿,师姐,不想让老孙猜准了,你真的怯马。”孙悟空扣住她乱动的身子,离得这样近,他才有机会证明自己的高大,对照之下,荣锦很是显小,如柳树一样柔软纤细的身段,放怀里刚刚好。

每回都是她环着他,一脸正经的趁机摸上猴头,他都甚是不满。直到荣锦一走了之,再也没回过方寸山,孙悟空从一开始的无聊想念,到后来的习惯自如,他有时回忆,就好像自己早就被她捋顺了毛,变得服帖了似的。

荣锦小脸煞白,连法力都忘了施展,用着最原始的动作反抗挣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下重手捶打腰间的臂膀。

“放肆!”

孙悟空挑眉一笑,她生气的样子果然好看,双眸乌亮,就是不解老戴个白面纱作甚,思索间,轻而易举压制住她,“你这”

“放肆!”

她双手难动,仿佛憋屈极了,不管有面纱的阻隔,低头一口咬在红色的衣袖上,用尽全力啃噬着胳膊发泄。

孙悟空错愕的看着她的举动,手猝不及防往后一缩,“师”

他才说了一个字,额头立刻被打了一下。

“放肆放肆放肆放肆!”

她听也不听,就像不会斥责人的词,口中贫乏重复着这一句。半晌后,大概是喊累了,荣锦慢慢停下来,捏的拳头发白,眼神紧紧盯着枣红马颈间飘逸的鬃毛。

往昔被遗忘的记忆蜂拥着挤进脑海里,一会儿是铺了满地的血迹,一会儿是幽深寒淒的神墓,一会儿,是撕咬身体的游魂。

那些年的噩梦再次向她恶狠狠袭来,血淋淋的匕首,和她那对被剜下的龙角,很疼啊,痛的想哭,却因年代久远,哭不出来了。

“不要关我我没有错”荣锦下意识攀上圈着身子的臂膀,宛如抓住了一个依托。

孙悟空被气笑了,“师姐,哪个要关你,俺只想带你去御马监赏赏罢了。”他说完也自觉做的莽撞,“莫怕,莫怕,有俺老孙在呢。”

荣锦不搭腔,死死攥着胳膊。

孙悟空这才意识到,是真吓到她了。

当下整个把她抱紧在怀里,缓声道,“不打紧,这马被我养的甚为温顺,反正有我在,出不了什么事。”

许是话里的安抚意味过浓,亦或是背后的胸膛灼热无比,荣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察觉到她不再乱动,孙悟空又开始飘了,贱兮兮的,忍不住嘴角笑意的低头望着荣锦,明知故问,“你怕马?”

荣锦蹙眉,她为什么觉得说这话的孙悟空好像一个不怀好意的土匪?抿了抿唇,转头望着明显在打坏主意的孙悟空,“不怕。”

“哦~~”孙悟空拉长音调,长长哦着,忽然他话锋一转,大叫一声坐稳了,夹紧马肚,扬起马鞭重重往后一甩。

伴随响彻天际的“啪——”声,高大的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速冲了出去!

转瞬只留下一个黑点。

胡仙儿自茫茫白雾中探出头,便听耳边雄浑厚重的一声叫喊,“狐狸姑娘,千万当心些,本帅踩到你可怎生了得!”

天庭仙雾弥漫,与胡仙儿滚在云里,瞅瞎了眼也看不见。

狐狸听到头顶的声音,纵身一跃,轻巧的蹿到庞大的身躯上,打了几个转,站在天蓬宽阔的肩膀,举目一望。

一马当先,万马齐奔!

真乃八骏九逸,千里绝群,此等良马,一个个,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

“我他,荣荣荣”狐狸舌头打结,“荣”了半天,话锋一转,呲牙吼道,“他是谁!掳走阿锦的是谁!”

“哼,一个小小的弼马温而已。”天蓬狠撩袖摆,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贯彻到底,做足了表面功夫,私下里该嘲笑嘲笑。

却不敢追上去为荣锦解围。

弼马温?狐狸顿时惊愕,犹如当头一个晴天霹雳,四肢一软,险些跌下肩头,弼马温那那可不就是她崇拜一见的妖族大王吗?

狐狸迷茫了,眼前这,究竟咋个情况?

好像担心阿锦也不合适,咒骂大王也不合适,最后憋了半天,用着极其复杂的语气,缓缓道,

“希望马没事。”

天蓬听的一怔,脑子转不过圈,问道,“你不担心神女被那妖猴带走,作甚去关心一匹马?”

“呸!你才是妖猴!”似是觉得这话不妥,狐狸迟钝的用短小前肢捂住嘴,瓮声道,“大王一看便是正气凛然,怎会做出过火的行径?再说,阿锦又哪里是好欺负的人!”

她娇媚的声音一停,重点偏离的十分远,继续着希望工程,“只愿阿锦能控制住不然”

天蓬问下去,“不然怎样?”

“不然马可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