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斜,陆压心情陡然变得紧张,目光透着严肃,“阿锦,我与你一并回去救他。”

荣锦晓得此时不是互相推辞客气的时候,点头答谢。

他二人纵云而行,速度快如闪电,奔在这斜洒的阳光里,温和的凉风打在脸上,拂动发丝飞扬,陆压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黑发,殷红的唇微微上翘,离她更近了些,不管不顾去寻一瞬的温情。

这等幼稚事他从没做过,一直以来,他知道荣锦抗拒别人触碰,因此神界时,都离他人远远的,除了偶尔靠近对他拜礼,平常亦是不甚亲近。

不料下了界,竟给他一个机会,方才荣锦的不挣扎,令陆压心思浮动,有些飘飘然,若向她表明心迹,或许或许

陆压嘴角似要翘到天上去。

忽的,他突然听到了脚下不远的一阵厮打声!

荣锦也听到了,立刻停下腾飞的云团,两人对视一眼,满脸的凝重,因为除兵器碰撞声之外,还有一声声愤怒的狗吠。

那是哮天犬的声音。

两人立在薄雾般的云头上,向下俯视,入眼是一片树林,声音便是从里面传出,但他们并未急着下去,在天上静静看着。

随后不久,如料想的一般,有一人手提三尖两刃刀跑进林子里,身后跟着一只矫健的黑色细毛犬,还有一位姑娘。

但见这姑娘身着粉蓝色纱衣,绣着星星点点的浅紫花瓣,里面衬乳白色银丝轻纱衫。腰间系一浅紫色腰带加以修饰,头发随意用一根银色发带扎在身后,刘海微微翘起,看上去灵动无比。

这漂亮姑娘眼见打斗不过,又追不上,神色一变,登时袖间弹出一条长长的金绳,牢牢绑在杨戬身上。

杨戬贸然闯进朝歌朝堂,直接对帝辛出手,反被紫薇真气打伤,见势不妙,立马遁身逃跑,却被截教二代弟子慕小蝶紧追不放,他们已多番交手,今次体力不支,才会轻而易举被缚龙索相捆。

“杨戬,你跑不了了!”慕小蝶得意一笑,趾高气扬。

“丑八怪!不要脸!放开我主人!”猎犬不停吐着舌头,目光如电,发出阵阵的低吼,警告意味十分浓厚。

终是寻到时机,猛然纵身冲上去,呲着寒牙咬在慕小蝶的腿上,慕小蝶痛叫出声,狠力将它甩飞。

杨戬心一沉,急急挣扎,奈何因受伤,法力甚微,只能叫道,“哮天犬,快走!”

“主人,我不走。”

“走!这是命令!”

“主人,我就不走就不走!”

底下的人正在重复演着老一套的戏码,荣锦深深吸口气,无言以对。

瞅着他们说个没完没了,慕小蝶还拽着绳索一头不放,也无要打断的意思,荣锦桃花眼里含着一抹兴致,慢悠悠替那姑娘说出来的一句,

“再啰嗦下去,我让你们谁都走不得。”

本该狂妄的话语,却让她说的脸不红气不喘,音调也软绵绵的。

“噗——!”陆压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

“何人藏头露尾,敢在此偷看!”慕小蝶听见两道声音,朝上方望去,见一男一女自云间徐徐下落,可谓冠绝当世,风华绝代,慕小蝶不由看得一痴。

能在三界排上号的美人,今日都聚到此处了?

荣锦没落在地面,中途转了个弯,轻盈坐在高高的树上,半倚着挺拔的树木,白衣有质感的垂落,她一只脚搁置在枝桠上,小腿微曲,另只脚自然下垂,轻轻摇动,漫不经心遥望下方。

“我们可不是偷看,分明是光明正大的看。”陆压轻淡讽道,颇为悠闲的靠着荣锦边的另一棵大树,抬眸便能瞥见那很是调皮的小脚,一下一下似是挠在人心上。

慕小蝶失神过后,出言想厉退他们,“奉劝你们休要多管闲事,否则本姑娘杀了你们!”

“嗬呀,口气还挺猖狂。”陆压剑眉一扬,黑眸却涌动着冷意,凶他便罢,凶他家小姑娘的,坟头都已经成荒地了。

荣锦敏锐的感受到杀气,可怜那姑娘还一脸状况外,继续放着凶恶的话语,眼看陆压身形微动,却只怕他这一动,那姑娘即刻横死当场。

许是心疼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荣锦低头安抚,“师叔,你且先冷静。”

活那么大年纪,师叔八成还没被指着鼻子呵斥过,这姑娘忒不长眼,荣锦缓缓叹气,对慕小蝶道,“姑娘,我们不是来管闲事的,你们忙你们的。”

一出好戏,她想看完呢。

方才慕小蝶后知后觉察觉到锋利的目光,神色骇然,霎时脊背生凉,绷得紧紧的,双手不自觉绞死了绳子。

好半晌,见他们没甚么动作,仿佛真的如她所说一般无二,连令她喘不过气的那股威压都散了去,知二人不好得罪,索性刻意忽视他们。

至于那威压,乃是陆压释到一半,突被荣锦喊停,他便停了。

“杨戬,你现在在我手上,如若答应娶我,说点好话让本姑娘满意,我就放了你!”

荣锦双眸幽深,轻轻眯起。

吔~还是个桃花劫?

“杨戬告诉过慕姑娘,家中已有妻室。”杨戬俊脸微沉,对于荣锦他们的旁观并未生出不满,只觉面上火热,在前辈面前被人追着求嫁,他终是面皮薄。

慕小蝶俏脸一阴,将绳索捆的更紧了些,杨戬唇色抿的发白,丝毫不妥协。慕小蝶双眸闪过狠意,“你那个什么妻子,有我爱你吗?有我对你好吗?”

杨戬冷冷扫她一眼,“我和夫人历经重重磨难,情义甚笃,何须与外人多说。”

“好一个情义甚笃!好一个外人!”慕小蝶脸色很是难堪,恼羞成怒,“哼!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把她休了,然后娶我,要么我去把她杀了,等她一死,你不娶也得娶!”

以寸心火辣的性子,若得知杨戬这般抢手,恐怕能恨的骂她全教中人,再跟杨戬一顿闹腾。不过据荣锦目测,寸心武力值极低,真来了这儿,不靠杨戬相护,与这姑娘打起来,压根不是对手。

悄悄瞥了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脸看热闹的陆压,荣锦心内好笑,寸心的命,总被人惦记着。

“哎,我说这位小姑娘,别走哇。”

慕小蝶与杨戬争执不下,正想将人拉回去,却被叫住。她扭头看时,杨戬已被救走,大眼一瞪,怒喝道,“你们不是不管闲事?”

荣锦无辜一笑,手暗自发力,从树上跳下来。

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朱唇轻启,音色如清泉掠过,“姑娘,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强求呢?”她道,“顺便一说,其实这个人我早就盯上了,也没你这般过分啊。”

她也就时不时心怀不轨一下,等和离而已,好家伙,这小姑娘直接让休妻。

慕小蝶瞬间警戒,“你也想嫁杨戬?!”

随即看向已被救到一旁,捂着胸口的男子,他面如冠玉,目似星子,皱眉都皱出高洁的姿态,神情卓然,额间云纹尊贵无比,倒不奇怪他被这女子看上。

捏着被陆压罡气斩断的缚龙索,慕小蝶咬着牙恨极,却不敢冲动行事,缚龙索在教内是完全能排得上前十的法器,结果被人随随便便断成两截,饶她再怒火冲脑,也晓得不是这人的对手。

她停手,陆压可不会停,许是觉得嫁人二字难听,星目一寒,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挥手,慕小蝶当即如断线的风筝般,后背狠狠撞在树上,身负重伤。

“滚!”

她险些丢了命,自知不敌,仓皇而逃。

两人也未追去。

“别来无恙,清源妙道真君。”

简简单单解决一个碍眼的人,荣锦目光溢着温和,抬起莲步向扶着树支撑身体的男子走近,与他淡淡一笑。

杨戬尽管受伤,也保持着一贯的雅致,拱手行礼,“多谢陆压道君出手搭救。”

陆压听此,煞是不悦,“你怎的光谢本君一人?”

突如其来的责问,让杨戬如玉的面庞一懵,久闻荣锦来了西岐,先前苦于无时机拜会,此番算得上灌江口一别后,首次相见。

他并不知道荣锦次次玩命救他。

而这个无时机,是因荣锦五感尽失时,闭关恢复,姜子牙下令不许旁人打搅,后来十绝阵中,哮天犬被烈焰阵中的地烈火烧得全身溃烂,得蒙姜子牙用无字天书将一人一犬带出。

但哮天犬若无药可救,会溃烂而亡,姜子牙让杨戬带他去找玉鼎真人想办法,这之后,更没机会相见。

哮天犬伤势痊愈后,还没等杨戬返程,陆压直冲到玉泉山,阴着脸将他带走,不道原因,重重关门脱了他的衣服,一丝不剩后,便开始

占卜。

说来,荣锦每每都是默默相救,杨戬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她倒还没听过一次真心实意的道谢。

虽不明白陆压为何变脸色,到底遵从了前辈之意,杨戬拜道,“荣锦,承蒙搭救,杨戬感激不尽。”

恐怕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感激甚么。

荣锦心里清楚,耸肩表示无所谓,陆压却声音一沉,“好没规矩!荣锦也是你能叫的?”他眸光锋芒尽显,咄咄道,“神女的名讳岂是能直呼的?玉鼎是光教你本事,没教你礼节!”

“师叔!不至于不至于。”荣锦阻止他再往下说,杨戬都被斥的怔神了,她抬手拍拍杨戬的银甲,给予无声的慰藉,“玩笑几句,莫要当真。”

杨戬倒也识礼,点头称是。

荣锦笑意渐深,目光中流露出欣赏满意,嘴边勾出完美的弧度,觉得应该关心小萝卜一下,“你与寸心还好吧?”

没有和离的打算吧

“回神女,杨戬决定战事一了,在家专心陪着她,或者带她览一览五湖四海,天下安乐之态。”杨戬学乖了,称呼一变,也让他惋惜两人瞬间疏远起来,他是拿荣锦当了可堪信赖的兄弟的。

若水之难,自认已结下不菲的情谊,他义薄云天,可为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荣锦虽为女子,却比男儿更为出色,说是巾帼英雄也不为错,他十分珍惜这段感情。

“杨戬成亲之前,遍寻神女不得,请帖一直留在灌江口杨府,这口喜酒,竟没让神女喝上。”杨戬俊脸一黯,有些遗憾的说。

荣锦心情微妙,喜酒,还是不喝好

毕竟她要去了,莫说这喜酒,婚事照常举行的可能性不大,估摸着喜堂上只剩新娘,不见新郎,乐事变悲事,成婚变抢婚。

她心中一动,忽的问道,“嫦娥仙子也去了么?”

“没有。”杨戬大大方方,自成婚后,便将那份感情死死压在心底,薄唇轻抿,“她只是送来一句祝福与一份贺礼。”

荣锦很是好奇,“贺礼送的什么?”

“月饼。”

“好吃吗?”

“杨戬未吃。”

闻言,荣锦暗暗思忖,琢磨着是不是没舍得吃,既然不舍得这个认知让她目光深远,若有所思。

也不再问话,一时安静下来。

愣神的片刻,杨戬被一旁早就开始不耐烦的陆压撵走,哮天犬负伤,两个想走却是不易,陆压沉着脸渡了真气给杨戬,随手变个云团将他们赶紧送上去。

回头见荣锦还在发愣,他快步靠近,星眸孕育着风雨欲来的趋势,“你还看呆了不成?!”

不过比他好看了那一点点,何至于此。

荣锦叹息一声,桃花眼泛着一缕复杂,语气怅然,“师叔,等有机会见到嫦娥仙子,我便去向她请教月饼如何做的。”

万料不到,她也有洗手作羹汤的一天。

陆压猜到她因禁制,做这些或许能让心里舒坦,可依旧止不住的发疑,“你不是与我说过不喜欢他,那又替他做什么事?”

荣锦神色微愣,实话实说,“乐意。”

哪知这两字深深刺痛了陆压,他袖间的手掌握了又握,阔步上前,紧紧抓住她纤细的皓腕,目光隐忍,欲言又止。

他的举动充满了压迫感,像被刺激到了似的,不复先前的小心翼翼与轻哄之色。

“阿锦,本君不想再忍下去了。”陆压脸上浮现出深情的神色来,做下重中之重的决定,手中握着的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许是这些日子与荣锦的相处仿若回到了她儿时,令陆压心中燃起了希望。

荣锦眼底透着疑惑,黛眉轻轻拧起,陆压纵横三界,此时却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子,心里忐忑不安,“本君想,我素来是一己之身,常常随性而为。但,现在不同,我把未来托付给你,你来陪我一起走,如何?”

“什么?”

陆压自知说的晦涩,他低下头来,呼吸与她渐近,语气也放低,复道,“本君想把未来托付给你,阿锦我心悦你。”

荣锦听完,先是一怔,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掰开陆压的手,顿步后退,眸中波澜不惊。

结合自她与师叔复见后,那一番番的越礼之处,荣锦突的恍悟。

见她这样,陆压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这托付太重,弟子受不起。”荣锦眉眼一敛,说道。

陆压紧逼不放,还要上前,她立刻拉开距离,离陆压不远处双膝跪下,神色冷峻,细看之下,竟比雪山还要厉害,“师叔若因我,不,若因弟子面对三界的质问指责,弟子万死难辞其咎。”

一句一个弟子,狠狠砸在陆压心上,浇灭了眼中的热切,他一直高高提起的心倏然跌了下来,苦涩瞬间弥荡在心头。

荣锦跪地不起,身形纤瘦,陆压的眼神沉下来,一语不发倾身去扶她。

她仍自顾道,“师叔超脱三界之外,弟子不敢高攀,也不敢让师叔背上乱''伦的骂名”眼见一个头就要磕下去,他拿手给她挡了额头,她偏了偏脑袋执意要磕,他终于也有些动怒了。

“你非得如此说?本君爱了就是爱了,三界之内,你看谁人敢置喙?”

荣锦只字不语。

陆压定定地看着她,弯身一抱,忍下苦意低求,“阿锦,不要拿那些话气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说出这些,有多不容易”

男人独特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荣锦呼吸微滞,像是被他祈求的语气震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连挣扎都忘了。

眼看离她的唇瓣越来越近,荣锦猛地下手一推,陆压不设防,顺势倒坐在地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完全可以直接把人带走,封了她的记忆,让她成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傀儡,可他下不了手,因为他舍不得,无论她如何选择,他都心甘情愿。

“师叔自重。”

在他的气势逼迫下,荣锦表面无波无澜,心底愈发慌乱无措,她眉头锁了一重又一重,菱唇微张,又轻又慢,

“师叔不怕骂名弟子却是怕的。何况弟子求道之心不会动摇,儿女情长带给弟子的只有拖累,师叔莫要坏了我的道心。”

陆压眸光一伤,“坏你道心?在你眼里,原来我爱你,不过是坏了道心”

荣锦心里发慌,只能默然点头,陆压眼光停一停,忽而邪肆大笑,咬牙道,“好,好,动情若算作坏道心,九虚,我倒希望你这颗心一直给本君坚守着。”

说罢,他整个人似是卸下一股力,荣锦性子外柔内刚,说一不二,她做的决定,绝不变更,自己到底高估了在她心里的位置。

但最起码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荣锦凝眸细思,不愿忤逆他,又想彻底打消他的企图,三指并起,下巴微微一昂,坚韧道,

“今受天道所证,龙女有黎氏荣锦在此起誓,他日若道心松动,意志不坚与人相爱,便教我形神俱散,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