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锦头脑清晰的不能再清晰,刚才浑浑噩噩答应,觉得也不好自食其言,漂亮的桃花眼一转,从容道,

“姜夫人,你不晓得,其实刚才我与师叔谈及此事,立志若长相,品行,本领不如他,那我是万万不能嫁的。”

马招娣望过去,见那人卓然而立,英明神武,瞬间泄了气,秀眉蹙起,撅嘴抱怨道,“你就不能把标准放低一点嘛,怎能如此眼高于顶,陆压道君单说长相,世间也难挑其二啊。”

“一副皮囊罢了。”陆压谦虚说着,薄唇却已不自觉扬起好几个弧度。

“你怎么还不走?”荣锦清醒过后,发觉已到了丞相府门前,而他还兴致勃勃站这,似要与马招娣继续侃起来,便下了逐客令。

陆压神色一僵,眼下只想把这个在外人面前,嘴上不留情的人好好教训一顿,刚升起得意洋洋的优越感,被她反手泼了盆冷水,俊脸变了又变,忽而微叹一口气。

他瘪嘴道,“好个过河拆桥的丫头,利用完本君,随手便扔,莫不是以为本君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荣锦:“”

人说话语气敢不敢正常点?

马招娣感到氛围委实怪异,这陆压道君好像或多或少有些撒娇的意味随后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得冷汗直冒,打的她激动无比,赶紧挥挥手,把脑海里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扇出去。

忙打圆场说,“陆压道君不如进府一坐,我相公被侯爷小留了会,不过没多久就会回来的,届时让他好好谢谢道君送护之情。”

“不必。”陆压星目淡淡扫了她一眼,眸光一转,缓缓落在了旁边事不关己的荣锦身上,她对于马招娣的留客,倒满不在乎,令陆压又是一长长叹息。

叹那声刺耳的相公,叹自己甚难的漫漫追妻路。

整理了精神,见她眼底有些意兴阑珊,俊美面容上的笑意又起,眉峰上扬,凑近了几步,语气轻缓柔情,“今晚好生休息,明日过来看你。”

俯身停了停,眼中闪着丝丝狎昵,“小姐在这已住许久,哪日厌了腻了,不妨去我那儿小住几天?”

似是玩味询问,似是含着认真。

荣锦双目微微睁大,耳畔猝不及防的话听得她心中分外诧异,不明就里。陆压溜的快,话落便立马消失原地,他说的轻佻,想的露骨,脸上不禁染上两片酡红,暗骂阴沟里翻船,自己反把自己给调戏了。

马招娣先是被那眼底的柔色,勾得心砰砰直跳,捂着胸口还未平复下来,后听着了青年话语,却是浑身一震,一时之间不晓得提取哪个重点。

最终还是颤了声音,不可思议的问道,“他他他他他,他叫你什么?”

挑逗的语气,撩拨的神情,难道不是活脱脱一个登徒子么?!

“小姐。”荣锦不温不火的回答,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漫不经心道,“不用管他,我师叔,喜怒无常。”

并且痞里痞气,吊儿郎当,高兴的时候莫说小姐,小祖宗都能叫出声来,恨不能把昭穆伦序,长幼尊卑全搅得混淆不清。

至于怒的时候

平生也未见他在自己面前发过火,唯一一次是对别人,而那次发怒的后果便是,龙神殿被血洗,龙族被狠狠打压,致使神界幸存龙族所剩无几,能在那儿见着一个龙族,委实是件不易之事。

“喜怒无常?”马招娣有些吃惊,略一迟疑,还是感觉这评价十分不可信,“陆压道君身如临山青松,气如九天仙鹤,儒雅随和,我怎么看不出他喜怒无常?”

那谁晓得呢,反正外头传遍了。

“夫人近日书读的多。”荣锦听她夸人的小词一套一套的,说道。不过师叔外貌虽如她描述的一般无二,内里却心思深沉,没那么简单,说是仙鹤,倒像是狐狸。

俗称,道貌岸然。

三界敬而远之。

丞相府后园,花团锦簇,两位女子坐在石桌旁,其中一个前前后后忙碌,蔬果点心摆的整整齐齐,嘴里念念有词着要等相公回来。

忙完后,实在无事可做,便安心等待,荣锦本是困倦的,然方才因亲事惊醒后,平实合不上眼,便陪着马招娣等姜子牙回府。

清冷的月光下,棋罗星布,两人时不时开口聊着天。

马招娣一安静下来,轻皱秀眉,还在纠结喜怒无常是真是假,言语间问及此事,荣锦想了想,提醒道,“夫人切莫被外表蒙骗了。须知美是穿肠毒药,色如刮骨钢刀,这类人,动情易,守情难。”

“那你呢?”马招娣扭脸问她,女子眼中映着星子,面容绝美,毫无疑问称得上美色一词,她知不知道这句话把自己也带进去了。

在她心里,自己也是毒药和钢刀吗?

“我?”荣锦瞧见马招娣眼底的相询,淡淡笑道,“夫人想问哪个?”

“美色真的不重要么?”马招娣真心实意的发问,她着实搞不懂荣锦为何会说出这种话,长得让人赏心悦目不好吗,难道往后荣锦找相公,还要在丑人堆里找不成?

荣锦静敛眉眼,手中剥着吃食,实话实说,她并非甚么好人,恰恰相反,与陆压相处久了,倒把他身上的心狠手辣学了个十成十,而这容貌反而成了拖累。但好在拖的不甚明显,起码她没因此遇过麻烦。

她知晓马招娣话中意思,徐徐道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容貌越美,越是薄情。”停顿了下,流光似的桃花眼里一片勘破红尘的淡然,“我一心向道,毫无杂念,不愿理会俗世纠葛,自然谈不上动情与守情。”

情爱害人,清心寡欲才是至上。

书上言道,世间一切皆是虚妄,百年之后,红颜化作一抔黄土,没于土地,一切纷争便再无关系。她虽寿命绵长,却非不死之身,常期盼着有朝一日成为黄土的时刻,她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得证大道。

此番若非心上突生而起的执念,如今应该还在神界等死。

刹那间,马招娣揉了揉双眼,好似能看见她周身蒙着一圈冷冷白光,凄清无比,无端欺压着内心,看的人要喘不上气。

她脑中忽的浮现一句话:明彻光如昼,心境不染尘。

马招娣忙移走目光,想岔开话题,又思及荣锦前面的一句话,重重辩道,“当然不是越美越薄情,我相公长得那么帅!他就很爱我的!”随即赶紧补道,“我也很爱我相公!”

荣锦微微点头,就此沉声,不发一言。

像是默认了。

马招娣继续讲着两人间的点点滴滴,从初识的惊讶,远走时的辛苦,渭水畔的欢乐,直讲到拜相后的风波。

企图告诉荣锦,人间是有真情真爱的,并非所有人都薄情寡义,马招娣心内急躁,眼前的人竟然让粗枝大叶的她都能看出一种轻生的心态,似乎这世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有着可怕的绝望感。

纵然听马招娣讲过许多遍,荣锦仍是会为这份真挚的感情动容,姜子牙只是怀有深厚法力的一个道士,未入神位,因此荣锦眼中的他,永远都是一副七八十岁古稀老人的形象,但凡人看不出来。

她问,“你应该见过真正的姜尚罢。”

夫妻之间坦诚相见是最基本的原则,姜子牙正直无私,更不会做出骗婚的事情来,倒也是郎有情妾有意。

谁料马招娣听了后面的解释,点的头又变成了不断摇头,嘟嘴道,“就是骗婚,就是骗婚!唉呀,也怪我当时年轻,一心扑在他身上。”

她目光悠远,忆着,“你不知道,我本是家财万贯,我爹却只我一个女儿,他呀,他本来一开始是要入赘的,但他不同意,于是我爹也反悔了,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嫁给他,你是没看见,当时我跟我爹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把我爹气的哟!”

说到这,马招娣笑了起来,像是笑自己作为女儿的反叛,也像在笑自己说对相公绝无二心时,爹爹铁青又不得不妥协的脸色。

而这个妥协,是用分文嫁妆不给换来的。

其实这对马招娣来说已是晴天霹雳了,只要想到以后没了新衣服,没了好看的头饰,没了腮红胭粉,自己就再也不漂亮了。

但是又一想,姜子牙他真的好帅!长长的脸,修长的身材,错过他,肯定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决定将来成为讨饭的乞丐也要嫁给他!

“后来呢,没了我爹的阻挡,我和我相公就顺利的成亲了,拜完堂后,嘿嘿,立马就拉着他入了洞房。”本该值得开心的事,马招娣却收起笑,横起眉头,拍着桌子气愤不已,“哪知他居然骗我,哼!明明新婚之夜是个那么帅那么帅的人,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居然变成了一个老头子!”

荣锦看她浮夸的表情,噗哧笑了出来,红唇半开,似是绽放的三月桃花,马招娣微微失神,竟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空气凝固了会,荣锦慢慢收起笑,轻轻道即使如此,她最终还是愿意和姜子牙在一起。

暗想或许便因这一颗不加掩饰的真心,使得姜子牙也对她如珠似宝的呵护着,宠爱着,这对夫妻的感情,很是令人羡慕。

马招娣猛然从美色中回神,听着她的话,嘴边扬起大大的笑容,抬头挺胸说,“有道是啊,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嫁猴子跟着翻跟斗”

她忽然止住话头,转而痴喃道,“你别笑了”

“啊,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荣锦赶忙摆摆手,澄清道,“我记得曾经好像有个师弟,便是猴子,他就极爱翻跟斗。”

马招娣见她不再笑,便从痴迷中挣出来,继续说,“我既然嫁给他了,是个老头又怎样呢,我才是姜夫人,姜贱内,将来与他埋在一起,生死也能得个团聚。”

“会的。”荣锦轻轻点头,“你们会一直团聚的。”

见马招娣因她的祝福喜上眉梢,荣锦幽幽一叹,这人是否明白,姜尚手握封神榜,赢得是造福众生的功德,将来战事结束后,清点贡献,他的名字无疑会出现在封神榜之上,且还不会低了去。

那么,作为神仙,遵的是天条法规,势必要抛却感情,丢下妻子,届时面对两条难以抉择的路,姜尚会如何做?

“夫人,日后有难,我会帮助你的。”

帮马招娣,而非姜尚。荣锦打算,若姜尚追求神位,马招娣想报复,她便替她杀了姜尚。

马招娣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道了谢,她这一声谢谢刚出口,脚下立刻现出黑色的图阵,两人身上慢慢抽出一丝金芒交缠在一起,又没入身体中,不辨踪迹。荣锦见状,略一勾唇,这是她的承诺。

来自九虚神明元女圣母大帝九黎氏的承诺。

姜子牙回来后,与荣锦行礼打了招呼,便携着马招娣回了内室,荣锦静静坐一会,看着娇艳欲滴的花朵,盛放的正当荼蘼,但愿这两人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此次赢了胜仗,朝歌大军退出七十余里,全城百姓同乐,热闹非凡,欢欣鼓舞的场景,让向来不喜喧哗的荣锦也随之浅笑。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陆压道君闲来无事,整日与她偶遇,街上市集,各类店铺,便无他寻不到的地方。后来荣锦被逼的几乎足不出户,然而他又见天的拜访丞相府,恬不知耻说要教导晚辈。

可姜尚老谋深算,运筹帷幄,何须教导。

荣锦自认并非逃避长者,实乃陆压行事放荡不拘,毫无顾忌,一日比一日变本加厉,她如今又不爱说话,陆压便常扣着她,有一搭没一搭撩她开口。

荣锦过了那股劲后,性子收敛,又沉默下来,偏偏陆压极不满意这幅模样,时时惹逗着,诱哄着,只要有一点表情变化,心中就开始雀跃。

说出去也没人相信,鼎鼎大名、地位超然的陆压道君,对待喜欢的女子却碰都不能大胆的碰,可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点接触,他便喜不自禁,乐的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久而久之,姜子牙开始怀疑这位名号响彻三界的陆压道君的真实意图,自打来了西岐,他与元始太上、西方二圣从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知道陆压来历的少之又少,却唯青睐于丞相府。

仔细观察了多日后,姜子牙恍然大悟,还说甚的教导,原是别有他谋,亏着他的恭敬等待。

呵男人。

但总将借口找在他身上,姜子牙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索性推波助澜一下,提示马招娣在荣锦面前多说陆压的好话。

不料想弄巧成拙,马招娣唯相公命是从,更觉二人郎才女貌,做的过火,直接把人给吓跑了!

源于一日早上,半晌不见荣锦出来,众人方猛地意识到。不仅陆压脸上阴云密布,西岐也登时乱成一锅粥。荣锦走的无声无息,甚至连封书信都没留,她平素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若非迫不得已,不会与人为伍,西岐也难留得住她。

紧接着,荣锦发现出了西岐,一时间无处可去,天下之大,没个立足之地。恍惚想起小狐狸在殷商,便纵云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