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罗对萨菲罗斯的任何变化都很敏感。

作为神罗最强大的军事武器,萨菲罗斯和神罗的利益密切相关。

因此,被宝条叫到办公室时,她充分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

提交萨菲罗斯的数据报告时,她就已经料想到了事态会是这种走向。

她无权越过宝条在萨菲罗斯身上进行任何实验,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数据收集,只要未曾经过宝条批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越权行为,被原地解雇都不奇怪。

“……这是你收集的数据?”

宝条坐在桌边,看着那叠打印出来的数据图。他没有让她坐下,没有任何指示。自然下垂的嘴角微微弯着,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她在门边站定,平静地回答:“是的。”

宝条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这是萨菲罗斯本人的请求?”

她目不斜视:“是的。”

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宝条将手指按在那些数据图上,指腹描摹着起伏的线条,专注的神态似乎已经全然忘了办公室里还有她这么一个存在。

当宝条的助手当了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很擅长将自己当成一棵盆栽。

“……继续。”宝条毫无预兆地开口。

她没有眨眼:“继续什么?”

视线依然黏在那些数据上,宝条头也不抬地说:“当然是继续从萨菲罗斯身上收集数据。”

“……”

“这不是他本人的要求吗?”宝条嗤笑一声,“既然已经开了个头,怎么能中途停止。”

“恕我直言,博士。”她说,“马上就是新季度的体检,特种兵入伍的准备也在进行,实验室里有很多项目正在关键阶段,我上一次让你过目的……”

宝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可以通知人事部给你调整薪水。”

“……”

她不动声色地问:“调整多少?”

“这个由你自己决定。”宝条抬起手臂,指向门外,“听明白了就给我出去。”

她后退一步,利落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五台前线不能缺少神罗军的指挥官,萨菲罗斯不会在米德加停留太久。

银发的特种兵在停机坪上等她,驾驶舱里的红发塔克斯本来想探出身,但肩膀才探出一半,便被戴着墨镜的同伴单手揪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按到驾驶座上。

她拿出实验室研制的腕动计,银色的圆环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腕表,轻便的设计不会影响人的日常行动。

“请将这个戴在你的非惯用手上。”

神罗总部顶层的风很大。黑色的衣摆在身后猎猎翻飞,银色的长发在风中如海藻缠绕。萨菲罗斯停顿片刻,缓缓朝她伸出右手,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掌摊开向上。

红发塔克斯的目光变得如有实质,几乎要穿透直升机驾驶舱的玻璃。他看起来兴致盎然,很想发表几句评论,但被旁边的搭档冷酷无情地捂住了嘴巴。

随着一声电子细响,扣上的银环根据萨菲罗斯手腕的圆周自动调整好大小。

“……这个设备会记录你接下来一周的昼夜节律。”她抬起头,“收集的数据会自动同步更新到实验室的终端上,所以你只要戴着就好。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萨菲罗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握拢手指又松开。

“这是实验室推出的最新产品。”她公事公办地说,“如果在使用的过程中感到了任何不适,我会将你的反馈提交给研发部门的相关人员。”

萨菲罗斯微垂眼帘,纤长的羽睫盖过碧绿的竖瞳。他低头看着她,沉稳的声音十分温和:“我知道了。”

红发的塔克斯睁大眼睛,手指拼命往两人的方向点。

“……安静点!别出声。”旁边戴墨镜的光头低斥道。

但是晚了,这下声音连她都听到了。

萨菲罗斯回过身,在驾驶舱里进行搏斗的两人同时动作一僵。红发的塔克斯嘿嘿干笑两声,抬手将落到眼前的碎发捋回去,在驾驶座上重新坐直了。

“万事俱备,随时都可以出发!”对方胆大包天地朝萨菲罗斯眨了一下眼睛,就差没竖起拇指,“当然,你要再待久一点也没问题!塔克斯的服务包你满意。”

“……”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

萨菲罗斯轻咳一声:“我走了。”

“……”

红发的塔克斯扭过头,得意地朝旁边的搭档无声比出口型:你看,我就知道没事。

那个自来熟的做派,莫名让她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萨菲罗斯离开神罗总部后,她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身为宝条的研究助理,她的日常十分忙碌,经常要在科学部门的各个楼层之间穿梭。披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来来往往,穿着普通士兵制服的身影十分显眼。她脚步一顿,正要转身,但是晚了,十五岁的扎克斯眼睛一亮,一下子蹦出等候在医疗翼外的队伍,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她面前。

“面试过我的助理小姐!好久不见!”

扎克斯挡住了她的去路。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陌生人保持距离。

她后退一步,扎克斯动作自然地往前一步。她一边往后退他就一边往前跟,这么重复几次后,她终于放弃了,直接停下脚步在原地站定。

“我们前不久才见过。”她冷静地纠正他之前的说辞。

“哈哈哈哈哈哈,对喔,你瞧我。”扎克斯抓了抓后脑勺,“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当时你问了我好多困难的问题,我一个都没答上来。”

“……”那是她故意刁难他,提了很多生物学方面的问题。但十五岁的少年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太过自信,面试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爽朗的态度。这反而让其他面试官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孩子脸皮真厚……心理素质真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将话题拨回正轨。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扎克斯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真诚。

她隐隐感受到了并不存在的头疼。

“不能。”

“为什么?”

她冷淡道:“因为我很忙。”

扎克斯思考了一会儿。“那,既然我们已经认识了。”他露出笑容,“我以后可以叫你塞西利娅吗?”

她忘了摘下胸口的名牌,现在再有所动作已经晚了。

喉咙微动,她正想拒绝。

“米德加是个超级大的城市,和我的家乡完全不一样!科学部门的人看起来都好酷,但也好严肃,我试着和他们聊过天,但他们似乎都不想聊天的样子。是因为工作很忙吗?米德加的人看起来都很忙。话说你是哪里人?你是米德加本地的居民吗?还是外地……”

扎克斯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十五岁的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但是他在高兴什么呢?两人现在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没错,只是陌生人。

“不可以。”

扎克斯愣了一下。

她抬起眼帘:“你没有必要喊我的名字,我们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声音微顿,她继续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

“那熟悉起来就可以了吗?”

她看着他。

扎克斯朝她笑了笑,笑容没有之前那么没心没肺,可脸上依然带着温暖明朗的笑意。

“凡事都要有个熟悉的过程,对吧?”

他朝她伸出手:“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贡加加的扎克斯·菲尔,梦想是成为能让大家都露出笑容的英雄。今天我们就算正式认识了,以后请多指教。”

“……”她垂眼看着那只手。

十五岁少年的手,看起来非常普通。

“不要成为特种兵了。”

扎克斯身影微僵。

她说:“现在转过身,沿着这个走廊出去,不要再踏进科学部门的实验室。”

“……为什么?”

她抬起视线:“通过各项测评,但最后没能成为特种兵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浸泡魔晄有一定风险。”扎克斯语塞片刻,“但那些人不是都被神罗送回家养伤了吗?”

她动了动嘴唇,但对着眼神清澈的十五岁少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也回家吧。”最后她只是这么说,“神罗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杰诺瓦细胞和魔晄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剧毒,特种兵的身体保持着非常微妙而精细的平衡。浸泡魔晄时精神崩溃的特种兵候补会成为植物人,但没能顺利融合杰诺瓦细胞的人,则会彻底变异成为怪物。

那些人并没有被送回家,而是被神罗送到了科学部门的解剖台上。宝条的实验室里有很多人型的怪物,怪物的种类五花八门。注射过杰诺瓦细胞的变异物种大部分很快就会死去,但也有少数部分怪物活了下来,至今泡在实验室的培养舱里。

几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覆盖黏液的触手从手术台上垂落下来,她站在观察窗后,看着那几名科研人员缝合巨大海怪的伤口,将肉瘤般的脑袋重新合拢。

深海生物拥有强健的身躯,经过杰诺瓦细胞的改造后能够在陆地上行走。这个怪物最近是宝条的新宠,伤口复原和四肢再生的研究成果会给医药企业带来相当可观的利润,因此被神罗给予了相当的厚望。

垂落在手术台边的触肢忽然动了动,腕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如同某种肌肉神经的条件反射。

她面色微凝:“增加麻醉剂量。”

旁边的人惊诧地转过头:“但是……”

“现在就去做。”她说,“立刻停止手术。”

手术室里的人收到指令,纷纷朝观察窗外的方向看来。就在那个瞬间,躺在手术台上的海怪睁开蛋液般的眼睛,嵌在中央的黑色横瞳如同钥匙孔,定格在周围的人类身上。

离怪物最近的科研人员,身体被触肢捏碎时的血液溅到观察窗上,仿佛有人朝玻璃上泼了一层红色的油漆,视野顿时被猩红的血色覆盖。人类惊恐的惨叫隔了一秒才从寂静中传来,但是一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海怪倏然膨胀,如同张开身体的墨鱼,朝所有人发起攻击。

观察室的玻璃被巨大的触手击穿,尖锐的碎片迸裂四散。被触手卷住的人发出凄惨的声音,下一秒就从眼前消失了。

她努力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按下象征紧急事态的红色按钮。刺耳的警报骤然响起,拉长的嗡鸣在科学部门的各个楼层之间回荡。幸存的科研人员连滚带爬地逃出观察室。她被某个人撞了一下,骤然撑住满是碎玻璃的桌面。

这个身体似乎保留了两年前在意外事故中死亡的记忆,面对陷入狂暴状态的怪物,发麻的手脚无比僵硬,全靠她用意志力硬扯,这才像四肢不协调的病人一样踉跄着来到外面的走廊上。

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撑着墙壁转过身,覆盖黏液的触手扒住墙壁的裂口,拖着人类残肢的海怪走出实验室,庞大的身躯几乎抵到天花板上。在空气里游动的触手张开口器,露出遍布利齿的口腔内壁。

跑在她前面的科研人员摔了一跤,被黏糊糊的触手缠住小腿,拖在地上扯了回去。

走廊灯光昏暗,能跑的人早就跑光了,寒冷的寂静里只剩下机械的警报声还在周围回荡。

她往后退了一步,确定周围摄像头的位置。

基因合成的怪物张开诡异的巨口,探身向前的刹那,撕裂空气的雪亮弧光横扫而来,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者的身影,眼前骤然一暗,她已经被人带离原地,瞬间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腐蚀性的酸液溅射而出,尸首分离的海怪栽倒下去,整个走廊都好像晃了晃,瓦砾碎石扑簌而落,扬起漫天烟尘。

视野很暗,她被人抱在怀里,压在宽阔厚实的胸口。黑色的皮革冰凉柔软,抱着她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绷到让她骨头发痛,贴着他的胸腔几乎无法呼吸。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指揪住黑色的衣襟,但萨菲罗斯没有反应。

他紧紧搂着她,垂头将她护在他的臂弯里。他用一只手就完全将她拢了过来,严严实实地遮到自己怀里。

已经安全了。危险已经被他排除。怪物的尸体倒在不远处,不管是肮脏的血液还是腐蚀性的酸液,都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但她还是受伤了。血液沿着手掌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渗出,铁锈和盐的腥味渗入湿润的空气。红色的血沾染到黑色的战斗服上。

银发的特种兵一动不动,如同静止的大理石雕塑。她忍不住哑声道:“萨菲罗斯。”

再不松手,她的肋骨都要被他压折了。

“萨菲罗斯。”这次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赶到现场的两名1st一眼就看到了同伴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安吉尔停下脚步,蹙起眉。杰内西斯倒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萨菲罗斯忽然回头,碧绿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里狭长如蛇。

杰内西斯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抬起手慢慢道:“我觉得你可以把人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