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打开来一看,竟是套小孩子的玩物,总共是八个由简易到复杂的鲁班锁,个个锁上刻着花纹,仔细涂了光滑的彩漆,入手极为润泽光滑,倒是极益智的,最适合十来岁的男孩子玩。

云棠摸着那光溜溜的木锁,这才美滋滋地笑了,这么些个礼物她最喜这个,这其中的心意,她是不能不感念的。

***

“姐,你回来啦!”姚府门前,姚允正在门口扑着自家的杏子,未想到云棠回来,乐的差点从墙头上掉下来。

云棠忙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这次她回家没提前招呼,他们该是想不到自己要回来的,不过这样也好,省着她又得被那群见都不想见的人围着。

等到云棠到了近前,姚允也从墙头上扑通一声跳了下来,“姐,吃杏子!”

这个季节杏子还有些青,把云棠酸的呲牙咧嘴,可她就喜欢这味儿,小时候她和弟弟就喜欢打树上的青杏子吃,虽说是酸,却别有一番清新的滋味。

拿下马车里给小允的那盒鲁班锁,“来,这是你的礼物,拿屋里去看看罢!”

小允一看这么大盒礼物,乐的跟什么似的,忙提着箱子回屋去了。

云棠摇了摇头,也跟着进院儿,被扫地的婆子看到,一声呼喝,自然是引出了一堆人来,院中霎时一阵嘈杂,嗡嗡嗡嗡地似是蚂蜂乱了窝。

“哎呦,咱们云棠回来了!”“云棠回来了嘛?快扶我去看看!”刘氏由小儿媳妇儿云棠的老婶儿搀了出门。

“嗯,奶奶,我回来了……还给您老带了礼物,看了眼门口把门的小厮,“小兄弟,麻烦把车里的东西都拿下来。”

小厮答应一声,麻利儿去了,不一会儿就搬来大箱小盒不少的东西,云棠一个一个打开,给每个人都分了,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是一片其乐融融,这期间又不免有人问起宫里的生活,云棠也就顺便把自己成了司正的事与她们说了,反正在这些个势力眼的面前,做出低调的姿态才真是傻子。

等到小允领着李芳菲出来,东西已经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李连特地准备的那几盒,云棠走过去塞到娘亲手里,“娘,我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湿了眼眶。

“老四家的,你这女儿可出息了,已经成了宫里的大官了,我想想,六品官儿呢!爹是几品来着?”这三婶儿林氏一直是个心眼不多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禧是岐州的长史,至今也才从五品,云棠呢,正六品,俩人可只差半个等级了,再加上云棠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当官,就算是从五品,可到底在地方,跟人家皇宫里的六品官可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刘氏咳嗽了两声儿,这才把三儿媳妇儿的虎气给压了下去,忙岔开话题,“快别在外面晒着了,进屋来,我叫丫头弄些解暑的汤去,那爷儿几个都当值去了,咱们娘几个也好好的叙叙旧。”

等到了屋里头,云棠故意挨着三婶林氏坐的,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来,“三婶儿,这是宫里头的贵人赏的,我瞧着这对儿玛瑙的好看,正配云杏姐姐的肤色,姐姐现下也没在,三婶帮我交给她罢!”

林氏忙伸手接过,“哎呦,宫里头娘娘赏的?还是云棠好,惦记着姐妹间的情份。”

云棠回以一笑,轻轻啜了口凉茶,“云杏姐姐呢?”

林氏哎地叹了口气,“出去找小姐妹玩了,我就说,出去找那些个野丫头,不如跟自家姊妹好好相处,别管她,咱们聊咱们的。”

云棠点了点头,其实这耳坠子是她的俸禄之一,女官作为可以随便出入前朝后寝的特殊存在,代表着的是宫中人的颜面,自然要打扮的典雅大方,所以这金银首饰是月月都有的,她只是随手找了个盒子装了,又怎会特地送给她去?不过是为了恶心恶心她罢了……姚云杏那么心高气傲的,必然是要气她这般“显摆”的。

或许李连说的对,做人一味的忍让,反而叫那些个臭虫蹬鼻子上脸,还不如先摆出了高高的姿态,叫她们想登也登不上来。

想起李连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他特地来接自己,原来他那时候就藏了那样的心思,却骗自己要做朋友,自己还真信了他那个大头鬼!

几人聊着,转眼就到了黄昏,姚禧领着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回来了,姚胜和姚举都被姚禧安排到了眼皮子底下当差,下了值自然和老爹一齐回家。

刘氏快走几步,“她爷爷,她二伯三伯,云棠回来啦!”

姚禧本正跟两个儿子聊着官府里的事,当先一步跨过门来。

“爷爷回来了?最近身体可还安好?”又朝着后面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二伯三伯,许久不见,最近可也还好?”

姚禧微微一怔,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孙女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只得先点了点头,“嗯,回来了,家里人都不错,你呢?最近过的如何?”

问她如何?其实是问她到底官居何处,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吧?云棠在心中冷笑一声,才拱了拱手,“回爷爷,前些日子调到宫正司做典正,昨日陛下又降了旨,任命孙女为司正,等这次休沐完了就该上任了。”

她说被调到了宫正司做典正,姚禧已是惊诧不小,竟这么快又到了司正?其实他倒是还好,倒是他身后的姚胜和姚举脸有些发绿,到现在也只是跟着自家老爹沾沾光而已,怎么被一个后辈儿的小丫头给超过去了?

姚禧沉默了一阵,又赞许地点了点头,不由夸赞一声,“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又瞧了瞧刘氏,“今日叫后厨多准备些菜色酒水,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乐一乐!”

刘氏忙答应了一声,众人又喧闹开来,若是旁的人不知,还真当这是个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呢……

☆、一家人

昏暗的夜中,一灯如豆,这才到了一家子真正团聚的时光。

李芳菲端来凉茶,又端来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瓜果,咬在嘴里又脆又凉,在这样闷热的夏日吃上一口别提有多舒爽。

爹爹和娘亲坐在茶桌两侧,小允搬来两个小板凳儿,夏蝉不知躲在了哪里,吵吵嚷嚷聒噪个不停,一家子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聊天儿,在云棠的记忆中,她们一家四口是经常如此的,只是现在想来,距离上一次又不知有多久了。

姚庸拿着把凉扇,再怎么扇也扇不走夏日的燥热,索性把领子敞开了一点透透风,反正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棠,你那司正的位子……可是踏踏实实得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云棠有些莫名其妙,“爹……您这话……女儿听不明白?”

姚庸砸了砸嘴,急的更多出了一层汗珠儿,斜眼瞧了瞧李芳菲,“她娘,你说罢!”

李芳菲狠狠瞪了他一眼,“怂鬼!你爹是问你,和上次那个六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棠刚喝了口凉茶,听这话差点儿呛着,“爹,娘,上次不是都在信里解释了?我们俩真的……没关系……”开始说的还理直气壮,后来就开始心虚,她和李连在一起了啊,可这还是这个月的事,那时候是真没关系,可怎么就那么心虚呢?

姚庸这下子可急了,腰也坐直了,“真没关系,你结巴什么?”

“我……若是说没关系,也不是一点也没有,不过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有一次我把六皇子撞倒,脚受了些伤……他没怪罪我,还替我瞒了过去,我感念他心胸宽阔,就是因为此事识得了,聊天之后更发现想法颇为投缘,所以我们俩就是好朋友的关系……”这话自己听着都臊得慌,她从前可是从不跟爹娘撒谎的,怎么认得了他就要变作这般模样?

“此话当真?”姚庸似是还有些不信,微倾了倾脖子,再确认一遍。

云棠也梗着脖子,坚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何时骗过你们?当时隐瞒,不过是怕你们俩知道了这事,责备我莽撞好惹事,现下你们竟往那处误会去了,我也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斜眼瞧了瞧姚庸,见他终于松了口气,筋骨又靠回到摇椅背儿上,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是瞒过了。

“想不到,那六皇子看起来结结实实的,竟这般体质虚弱,被一个小姑娘撞了一下都会伤筋动骨……”姚庸靠在摇椅上,又扇了扇风儿,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云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是,您别看他长的高高大大,其实不过是宫里头好吃好喝补的,他一心只喜好读书,旁的什么也不做,连走动都不怎么走,这才体质虚了些。”

姚庸哦了一声儿,作恍然大悟状,“这样总还是不好,不过这事你别多管,虽说有些交情,可到底他是皇子,总会有些脾气的。”

云棠连连点头,顺着姚庸的话说,“嗯嗯,我晓得了爹……”

“那你那官衔?升得那般地快,可是六皇子提拔?”姚庸想起了这茬儿,又把身板坐的溜直,他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靠着这样的关系一步登天。

“瞧您,想到哪去了,你女儿可是在宫里头一步一个脚印,好好走到这个位子的……不过说起这,孩儿有一事要告知爹娘,你们也莫要忧心,所幸有惊无险,现在我也算因祸得福了。”

瞧她这话说的如此严肃,姚庸夫妻也有些慌了神儿,连小允都凑了过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颇为忧心地望着云棠,“姐,你怎么了?”

云棠摸了摸小允脑袋,“没什么事,若是真有事,我能这么囫囵个儿跟你们聊天儿?”又把这几日的入狱事件尽量避重就轻地跟家人讲了讲,谷夏说的对,这事不免要传到他们耳朵里,若是如此还不如先解释一番,免得爹娘到时候不明就里慌了神儿。

不过尽管她已说的极为轻松,还是把姚庸夫妻吓得不轻,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倒是那堆蝉儿更加的开了锅似的,姚允瞧着姐姐,眨巴眨巴眼睛,竟急出两滴泪来,云棠忙陪着笑,“瞧你们,这算什么事?我就回来两天还把你们惹成这样?我不是没事了么?还因祸得福了,这次能迅速升为司正么?等到时候我再升一级,那可就是尚宫一般的存在了,谁还敢欺负我们?”

砰!姚庸猛地一拍桌子,“你把你老子当成什么人?会为了自身的荣耀叫女儿去犯险?你也把我姚庸想的太窝囊无耻了些!”说罢气的不行,竟拂袖回屋去了。

云棠委屈地不行,她不过是怕他们担心,才故意把事情说的那么轻松,怎么却惹来他发那么大的脾气?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出来。

李芳菲赶紧过去劝哄,“别跟你爹计较,他不过是心疼你了,你入宫之后他就常跟我唠骚,说就怪他自己个儿无能,他若是有能耐,他们敢把你送进宫里去?那云杏云柳怎么不去?怎么偏偏就是他的女儿?”

又摸了摸怀中女儿的发丝,“不过你这次真个做的不对,若是有一日我与你父亲有了什么事情,却偏偏要瞒着你?你会作何感想?一家人不能同甘共苦,还叫什么一家人?你爹他不过是自责……不是真跟你生气,他那人不就是这样?到外面怂的跟什么似的,就知道窝里横,等我去收拾他!”

云棠破涕为笑,又把一边吓得可怜巴巴的小允搂进怀里,“我晓得了,娘,你帮我跟爹爹好好说说,我不想就这几日还要跟他闹成这样……”

“放心吧,他那样的臭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就算你不跟他说,他睡一觉也自己知道错了……”

娘俩捂嘴偷笑,云棠抱了抱娘亲,闻着娘亲身上特有的香草气味,这气味总是给她一种什么也不怕的安全感,她又抱紧了些,或许自己这次真的是做错了……一家人难道就真的只该报喜不报忧?娘亲说的对……同甘共苦,这才是一家人啊……

***

第二日早上,云棠故意起的晚了些,目的就是为了不和那些人一同吃早饭,姚庸早就把早饭给准备好了,是了,在她们家,许多时候是姚庸亲自下厨的,就像她娘亲说的,她这个爹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能耐,更没什么野心抱负,可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她就是看中了姚庸这做事情稳稳当当,又有耐心又体贴的性子。

瞧见自己的女儿起来了,姚庸的眼神有些躲闪,“今早新蒸了水晶包,你喜欢的虾仁陷儿,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见小儿子姚允也伸筷去夹,忙一筷挡了回去,“你吃了长疙瘩不知到?”

姚允也喜吃虾米蟹子,可惜他是个爱长疹子的体质,吃了这类水里的就容易生疹子,所以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姐姐把那晶晶亮亮的包子塞到嘴里。

咬上一口汤汁四溢,嫩嫩的虾肉又鲜又美,再少少地沾上些兑了陈醋的酱汁儿,云棠竖起个大拇哥,“爹,你这受益真真越来越精了!你宫里的御厨还高上许多!”

姚庸瞧见女儿没跟自己生气,这才抿抿嘴乐了,“那是自然,你娘亲这嘴都被我给养刁了,一般的酒馆都吃不得。”

云棠撇了撇嘴,“若不是你饭做的好吃,我娘能嫁给你?乐您的去吧!”

李芳菲捂着嘴笑,姚允也笑的仰在母亲怀里,姚庸佯装生气,哼了一声,又去灶房拿刚出锅的好吃的去了。

☆、泾渭分明

马车停在了姚府门口,不一会儿又装的满满登登,爹娘拿的倒是没有多少,反而是那些个旁的人,每家拿一点就堆成了这样。

李芳菲冲着女儿点了点头,“你爹说了,孩子大了,路还是要自己选的,不管你往后怎么走,我和你爹都支持!”

云棠也拽了拽娘亲的袖口,颇为不舍,她的爹娘怎么会那么可爱呢?就是这样的爹娘,给了她无限的自由,也给了她生活的无限可能。

万般思绪中上了车,直到马车转过了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离岐州也越来越远,云棠瞧了瞧面前堆的那些东西,叫了一声车夫,“老孟,麻烦停下车……”

马车戛然而止,云棠跳下车来,瞧了瞧四周,“老孟,麻烦帮我把这些东西都给扔了。”

这驾车的老孟是宫里的车夫,最是懂得少言不多事的,听她这样说,虽是有些惊诧,可也没说什么,只帮着云棠把那一堆的东西给扔到不远的壕沟,这才拍了拍手,等云棠上了车,继续赶车去了。

车也不知到了哪,云棠昏昏欲睡,伏在软座之上小憩了一阵,醒来之时已是到了宫门前了。

车停的是九仙门,这是女官们惯走的宫门,能走此门也算是荣宠之际了,谁知刚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宫门前站着的李连。

李连穿着身黛蓝的袍子,右手牵着匹纯黑的骏马,站在高耸的朱墙之下,真真是公子世无双。

其实云棠从前未觉得他有那么的俊俏,现下这么瞅着,怎么那般的夺目了呢?

“看我做什么?有什么可看的?”李连被她看的不自在,仔细抻了抻衣摆,“没什么不对的啊?”

云棠掩嘴笑笑,“我看我自己男人怎么了?”

你男人?李连抿紧了嘴,险些乐出声来,她说他是她的,怎么叫人有些小兴奋呢?趁着回头牵马的时候咧嘴笑了笑,“昨晚下了点小雨,天儿还挺凉快的,我把流星牵出来了,要不要去河边遛遛马?”

“这里哪里有河?我可不能走太远了,明日还得上值,不能回来太晚的。”

“怎么就没有河了?那是你不知道罢了,知道你新官上任,放心吧,不会走太远的。”李连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拉她,“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快走吧,莫要犹豫了!”先把云棠托上了马,自己又一个纵身翻了上去。

“小螃蟹,我和姚大人出去溜达一圈儿,你帮我把轿子里的东西给姚大人送回去,莫要声张,可懂得?”

小螃蟹刚想要答应,却听一声呼啸,黑马流星驮着那两人,朝远处绝尘而去了。

而这一边,云棠第一次骑马,心里头是又惊喜又害怕,揪着李连的一个衣服角,生怕掉下马去。

李连悄悄把她的小手放在胸前,“要抓就堂堂正正地抓,你自己的男人你怕什么?”

云棠在他怀中咯咯地笑,“这次回家,谢谢你准备的东西。”

李连也笑的开怀,“家里人都喜欢么?尤其是小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