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她真是怕啊,怕有一天真的愿意为他万劫不复,若是他说的真心转瞬即逝,那她又该如何面对?

轻轻合眼,泪却忽而不止,也不知是为着自己对他也动了心,还是感叹这世界对人与人的不公。

“你若是真喜欢他,不妨试试。”谷夏沉默了许久,终是在这时出了声音。

“试试?我承认我怂,我不敢……”

“你一直把自己胆小的根源归结于这世界的不公,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自己太不相信自己?”

云棠泪眼迷离,“我怎么不信自己?难道叫我奋不顾身,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就是我活该被人抛弃?”

“云棠,你是个有脊梁的人,为了这根脊梁,你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不要它受一点伤害,但其实这根脊梁真正的作用是,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想,就不用去束手束脚,即便真的崩塌了,还有你的那根脊梁在,只要它在,你就能站得直直的,谁也压不垮你。”

谷夏说的有道理,可她听不进去,她心里乱糟糟的,她甚至对这说法有些许的排斥,这跟她以往想的都不一样,所以她该好好想想。

擦干眼泪继续走,却看到前方来了个人,玄色的衣裳,月白的玉冠,五官生的甚是精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沉稳而优雅,在高高鼻梁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这人她识得,就是跟李连关系极亲的李邈,皇上曾经的嫡长子,崔妃的儿子。

崔妃是当年杨贵妃的亲外甥女,杨贵妃美貌惊人,崔妃自然也不逊色,生出来的儿子也真真是好颜色,宫人们私下里谈论最多的皇子也就是郑王李邈了。

人走近了,不得不打招呼,云棠一揖,“下官拜见郑王殿下!”

“你是……云棠?”

云棠万万想不到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只跟着别人远远的偷看过他,哪里晓得他竟认得自己,微微抬起头来,“正是……下官。”

李邈轻轻笑了笑,把云棠虚扶起来,“我认得你,你也不必惊讶,其实是因为我那六弟,也不知画了多少张姑娘的画像,今日我瞧见了姑娘,可不就是那画中人走出来了?”

云棠又羞又惊,李连竟时常画她?可到底不是扭捏的时候,连忙解释,“六皇子与下官玩笑惯了,他私下里画我……也不知又要怎么捉弄,叫郑王殿下取笑了。”

李邈见她脸红,也不反驳,“没有关系,连儿他自小不爱学习,近日瞧着画技倒是长了不少,画中的姑娘惟妙惟肖,可见是用了心的……这还是姑娘你的功劳。”

云棠耳根倏地发烧,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哪有……“也不知脸颊是不是熟了,甚至不敢抬头瞧李邈的眼睛。

李邈莞尔,也不戳破,“连儿是顽皮了些,可却只是表面上而已,这宫里头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所事事?我是他哥哥,也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其实他心思很多,性子也够执拗,他决定了的事情也绝不是说说,只要下定了决心承诺,就愿意一直去坚守。”

说完这话看了看云棠神色,见她若有所思,也不再多说,“我还有些事情,今日就先告辞了。”

云棠如释重负,忙又行一礼,“下官恭送郑王殿下……”李邈只笑了笑,又摆了摆手,这就转身走了。

云棠则定定站在原地,一直瞧着李邈拐了个弯,身影不见了,这才使劲儿摇了摇头,忽又想起李邈的话,想着李连描绘自己的样子,心中也不知是什么破土而出,叫她既欣喜确幸,又不知所错。

而另一面,感受到她的悸动,谷夏想起了自己,谁没这样过啊?可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个女孩子初次心动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像春日里发芽的豌豆苗,绿油油的,娇嫩嫩的,叫人莫名的欣喜。

谷夏懒洋洋地劝,“你才只有十五岁,这个年纪,着实不该想太多,凡事按照想做的去做,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想随心所欲一次都晚了……”

云棠仍心跳的厉害,也懒得理他,只加快了步子往宫正司赶,也不知道这么急切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只想快些找事情做,才能叫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谁知刚到宫正司,就看到一队刑部的人,瞧见她到了,为首一人瞪圆了眼珠,朝她一指,好大一声呼喝,“给我拿下!”

真真风水轮流转,这场景怎么恁地熟悉?

被带走的时候,她瞧见了戴雨的焦急,穆霄的疑惑,还有戚罗敷那一票人的幸灾乐祸。

云棠手脚被缚着,现在仍是懵了的状态,瞧了瞧为首那人,“大人,还不知你们抓我是因为什么罪名?”

为首那人带着个官帽,面皮不白,嘴上还长了颗绿豆大的黑痣,眼睛一眯,“哪那么多废话!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态度甚是嚣张。

我……做了什么?云棠还真不知道……

却不是直接叫她入狱,刑部的人压着云棠,又到了皇帝的延英殿,而后朝她后背猛踢一脚,叫她老老实实的跪下。

上面站着的自然还是皇帝和皇后,除此之外还有大国师玄同子,玄同子的两个弟子隐利和隐贞。

这是什么架势?云棠微微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叫微臣来……所为何事啊?”

“姚云棠,你放走了重犯孙茹,还在这里装傻?”皇帝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云棠瞠目结舌,“什么?我放走了孙茹?”又转而看向独孤婧,“娘娘,孙茹跑了,还是我告诉您的呢!国师大人说他要来跟您解释的啊?”

又看向玄同子,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跟她有甚么关系?

“陛下,那孙茹跑了不是因为国师大人的弟子……”

“姑娘,我青云观的人耗了如此大的心血将巫女关押,只为守得天下安宁,本极信任于你,谁知你……哎……”云棠的话还未说完,玄同子就冒出了这么一句,一脸的无奈与感慨,仿佛她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她猜到了玄同子可能为弟子开脱,可她没想到他会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亏她还替那师徒两个瞒着。

云棠恶狠狠瞪着隐利,“隐利,你如何说?”

“姚大人,我去了趟茅厕的工夫,你怎么就破了阵法,把那巫女放走了呢……”隐利的眼神闪烁,话却说的爽利。

云棠真真哭笑不得,“我又懂什么阵法?隐贞,你也同意他们说的?”

隐贞眨巴眨巴眼睛,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姐姐,师父叫我去给你带路到伏妖塔,谁知你竟知道其中门道,我还不知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将巫女放走了。”说着竟用手背开始抹眼泪,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这玄同子竟然这么厉害,能把稚龄孩童带的这般虚伪狡诈?

玄同子又接着添油加醋,“陛下,那伏妖塔是前人用了阴阳八卦之学,费尽心思打造出来的,寻常人根本不会懂得,可姚大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独孤婧本站在云棠面前,此时却后退一步,凤眼望向皇帝,“陛下,她放走了孙茹,可见这两人有关联,再加上她竟懂得这些东西,不会她其实也是……”

皇帝拍了拍独孤婧肩膀已示安抚,自己上前,“姚云棠,朕再给你次机会,你与孙茹是什么关系?”

云棠本泪眼模糊,此时却觉得有些讽刺好笑,“易经八卦乃天下之通理,人人都可探知其中奥妙,会这就是巫女?若是这般,那这道貌岸然的玄同子不也是巫者?再者说,即便我真与孙茹是同伙,我为何还要先助娘娘将之绳之以法?我是有病不成?”

这话说的太呛,皇帝皱了皱眉头,他又怎会不觉此中矛盾?可国师大人一向洁清自矢,说的话也是极可信的,这期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然而关系到整个宫廷的安生,无论如何不能大意……

“国师,此事貌似还有蹊跷,可这姚云棠……到底不能确为巫女,还是先关押刑部大牢,还请国师派两个弟子,到刑部帮助看守。”又瞧了瞧云棠,“姚云棠,此事若是有冤,朕也会还你一个清白。”

云棠无话可说,倒是玄同子,微微作揖,“臣遵命,请陛下放心就是。”

被带下去之前,云棠狠狠瞥了眼玄同子师徒,她突然想起孙茹瞥了自己的那一眼,越来越觉得这场景如此的相似,她甚至觉得今日之事与当日之事必有关联,可孙茹那厮到底是通过什么法子,让玄同子诬陷自己呢?

感觉到那些人压着自己的肩膀,云棠耸了耸肩,环视一圈,“不用压我!我自己会走!”

刚出门就瞧见了匆匆赶来的李连,李连似是极气,一双极有棱角的剑眉紧紧皱起,先是呼喝一声,“慢着!”又趁着众人怔忪的关头拉过云棠,迅速护在自己身后,怒目圆睁环视着四周,“叫我看看,谁敢动她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放心放心,不会虐的,俺会还云棠一个清白!

☆、谷夏

见李连这样,众人更不知如何下手,这丫头怎么恁地厉害,叫这位主儿如此护着。

“李连,不得胡闹!”伴随着皇帝一声呵斥,大家伙儿又纷纷瞧着延英殿的门口,反应过来后才全部跪地,大声喘气都不敢了。

独孤婧这个嫡母还算称职,连忙缓和父子矛盾,摸了摸皇帝的胸膛,“陛下别气,先听听孩子怎么说。”又看向李连,“连儿,你作何要护着这巫女?”

李连却对她的态度甚是不屑,“她是我朋友,怎么就成了巫女了?”

皇帝更气,手指着李连,“竖子!如此皇子,如何担当重任?”

李连则是讽刺一笑,仿佛这就豁出去了,“你当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阻止住了,云棠仰着头,一只柔荑堵住了他要说的话,神色凝重认真,眼角挂着眼泪,“今日你为我做的,我会一直记得,今日就叫我跟他们走吧,于你于我都好……”

李连只感觉到心尖一颤,是啊,他怎么如此的糊涂,只听说她要被带走就匆匆赶来,这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男人保护心爱姑娘的本能,却忘了该从长计议,这样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深深凝望着面前的女孩,轻轻揩去姣好容颜上的泪花,而后又交代了几句,“你放心,我定会给你清白,你先去,什么也不要想,只等着我便是。“这才慢慢倒退,直到远离,看着那些人重新把云棠带走,这才给那个作为他父亲的人重重跪下,“父皇,是儿臣唐突了,姚大人是儿臣的知心之交,今日得知她出事,这才失了分寸……”

皇帝静静瞧着自己的第六子,他是崔贵妃生的孩子,崔贵妃年轻时性子豪爽,他也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将她纳入王府,她生的儿子却跟她不同,李连不像她心思直接,他这个性子倒有些像他自己。

皇帝想起了自己少年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思极重,却善于隐藏,或者说,这个六子有过之无不及,他把他深沉的一面埋在玩世不恭的表面之下,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他。

可今日他为了那小女官儿一怒为红颜,竟来敢顶撞自己,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祖父玄宗皇帝,虽是嫔妃众多,却一生只宠爱过一个女人……他没体验过什么是痴情,所以好好打量了眼自己的儿子,轻轻哀叹一声,“罢了罢了,朕乏了,你去罢……”

李连等了半天才等来这么一句,未想到父皇竟没计较自己,站起身来重重一揖,“是,儿臣……告退。”

***

云棠被人压着带到刑部大牢,因着她特殊的“巫女”身份,还享受了一把特殊待遇,被单独关押在了西南角的小屋,好歹远离了那些呼号“冤枉”的各色重犯。

当然了,关押她的地方才有真正的重犯,比如对面那屋子里脸上一道横疤的男人,再比如斜对面那光着膀子露出八块腹肌的大汉,还有她旁边那屋,咦?这人这么秀气,能犯什么重罪?

这人一副书生打扮,头带着顶儒帽,面若敷粉,眼若桃花,更是唇红齿白,瞧见云棠投来目光,竟文质彬彬抱拳行礼,“姑娘好啊,小生滁州裴凤章,家做纸张生意,本是来长安走亲戚的,姑娘你呢?”

云棠有一瞬间的错觉,他这坦然的态度就好像他们俩不是在大牢里相遇,她怔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回礼,“岐州姚云棠,在……本在宫中任职……”

瞧了瞧自己身上被扒掉的官服,只剩里面白色的中衣,又摸了摸头上,好在沾了自己这个“巫女”头衔的光,没人敢惦记她头上的那些珠钗。

“现下已经是阶下囚了……”云棠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你呢?来长安走亲戚……怎么走到牢里来了?”

裴凤章也颇为不好意思,扭捏挠了挠后脑勺儿,“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亲戚家摊上了人命官司,本该是我那表哥的错,谁知竟赖到了我的身上……”

这也真是怪冤枉的,云棠瞧了瞧他那个老老实实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是能杀人的样子,不好再多问,只替他哀戚叹了口气。

“姑娘你呢?在宫中做事,本是个好出路啊?怎么也到了这?”

云棠无奈笑笑,歪头瞧了瞧门外站着的那两个青云观弟子,“宫中前些日子出了个巫女,我本是帮助破案之人,谁知却被奸人反诬陷为巫女。”说到奸人的时候,故意提高了声音。

那二人自是极气,其中一个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朝这边走来,谁知一个踉跄,不知被什么拌了一脚,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虽是在这个境地,云棠还是被逗的噗嗤一声,裴凤章也一个没忍住,就连那青云观的另一弟子也一直憋笑,然而比他们笑的更欢的则是对面那位疤脸大汉和八块腹肌,两人笑的此起彼伏,甚是开怀。

这捉弄人的手笔不用想,自然是出自于鬼爷谷夏。

那人提上了裤子,自是不服,撸起袖口朝着疤脸走去,还没到近前,就被疤脸长臂一伸扯了过去,直到求爷爷告奶奶才得了自由,右臂却被扯的脱臼,不能动了。

就这样的道士也能出来混?必定是玄同子本就知道她是被冤枉,根本无需找两个有真道行的看守。

那人被扯坏了胳膊,又是一阵嚎哭,直到被同伴带走,牢房里头才算得了安静。

果然,不出一会又换来两个,逛逛当当在那转悠,也没人去理。

而这时早已到了天黑,犯人们刚刚吃了晚饭,云棠吃的自然也是牢饭,一碗米饭上摆着两颗青菜,连一点油花也没有,饭有些馊了,云棠没吃过这样的饭,只吃了两口,就没再动了。

现下已是极其安静,透过牢房极小的窗户能看到天上的月亮,算起来已过了夏至,正巧是五月十六,月亮圆的似一只玉盘,她想起自己五岁那年,母亲刚刚生产,却因为一点小事被“奶奶”刘氏破口大骂,父亲一气之下带着妻儿去了外面单过。

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那几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土砌的火炕上,身下热乎乎的,娘喂弟弟吃奶,爹给她讲了个故事,故事还未讲完她就睡着了,那几日的月亮就是那么的圆……

可是后来生活难以为继,父亲不得不向姚府低头,他们一家又回到了那个她讨厌的地方,彼时的她只觉得父亲无能,现在想想更多的却是心疼。

和姚府断绝了关系,姚庸一介文弱书生能去做什么?他又不愿接受外公的接济,所以只能靠着一丝血脉亲情跟姚禧低头,她相信若不是为了娘,她还有弟弟,爹绝不会跟他们妥协……

“鬼爷,连累你了……”云棠闭了闭眼睛,蜷缩在稻草堆上,这草也不知在这里堆了多久,又潮又湿,有股子发霉的味道,可她有些疲倦,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此关头,她竟有些倦了。

谷夏轻声回复,“没有关系,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如此牢狱之灾……”

云棠轻笑,“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若是有机会,你帮我个忙,我入狱这事,千万要帮我封锁,万万不得叫我家里人知道。”

“好,不会叫他们知道。”

云棠点了点头,“嗯,谢谢你了。”跟他道完了谢,困意更加强烈,眼皮慢慢合上,竟在这样的环境下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