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何凤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打仗还要事先说好时间地点,实在是可笑的很。再想起那日和秋水在城墙观战所见,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刀砍在骨头上的钝响,那鲜血四溅、血流成河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她的脸色开始发青。龙绝箫注意到她面色不好,立刻停下来问道:“蒋何凤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蒋何凤站起身道:“打仗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决定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秋水陪着她出门,一边走一边道:“那天我见了真的打仗,吓得晚间老做噩梦。师姐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也不是没杀过人,为何就这么害怕呢?”

蒋何凤语带深意的道:“我们杀的人都是该杀的,可是战场上死的都是不该死的。他们在家中都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家人望穿秋水等他们归去,却未料到他们早就战死沙场,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实在是太残酷了!”

秋水也沉默了,脚步显得有些凌乱。蒋何凤回到房中,秋水小心的扶她坐下,看着她的肚子道:“师姐,你还有多久生产?”

“该是十月中。”蒋何凤抚着肚子严肃的道:“盼着这场仗快些打完,我也好去找御逍遥。”

“师姐……”秋水脸上明显的有些不悦:“御逍遥都娶了皇后了,你去找他,甘于屈居人下吗?”

“御逍遥立居灵月为后本就是有目的的,居灵月也算是被他利用了,说来也很可怜。其实只要御逍遥心在我身上,做不做皇后都没有关系。”蒋何凤淡笑着,微微有些出神。

秋水羡慕的看着她道:“还是师姐眼光好,御逍遥为了你几次都差点被人害死,可见他是值得师姐你对他这么好的。”

“你又知道了!”蒋何凤点了下她的额头:“龙吟箫对你不好吗?”

秋水有些落寞:“他对我还好……就是,唉!总觉得他对我没有我对他那么好!”

蒋何凤严肃的道:“秋水,人是你选的,你不能因为自己对龙吟箫倾情付出,便要求他同样的来回报。每个人喜欢人的方式都不同,时间久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秋水似懂非懂的看着蒋何凤,后者对她鼓励的微笑。秋水难为情的低下头:“师姐,我什么时候才会和你一样林下风气、蕙心纨质呢?”

“傻丫头!”蒋何凤笑道:“你现在不已经是兰心慧质的安亲王妃了吗?”

秋水脸红了,讪讪的拿起蒋何凤桌上未完成的绣品看了又看:“以前师兄们都说师姐的手是练剑的手,只有师傅说师姐还是拿针的手。今日一见果然是呢!我们一起长大,我也没见谁教过你,你怎么就会了呢?”

蒋何凤啐道:“你和师傅、师兄们的衣裤破了不都是我给你们补的?如今都忘了吗?”

秋水笑嘻嘻的道:“忘不了!师姐常在衣服破损处刺绣掩盖,为了能穿上有师姐亲手绣花的衣服,我总是趁你不备的时候悄悄把衣服弄破——”

蒋何凤笑道:“你以为我不知么?师兄他们勤练武功,衣服磨损都没那么快,只有你,新衣服上身不过两三天就破了!”

两人忆起儿时的往事,不觉聊了很多。直到日已西斜,龙吟箫进来道:“原来王妃在这呢!再找不着我可要兴师动众了!”

秋水不好意思道:“和师姐聊得兴起,忘了和你说一声了。”

蒋何凤笑道:“不过半日未见,王爷就这么惦记秋水?”

“我是来找她用完膳的。”龙吟箫走到其实身旁,左手手执起她的右手道:“今日突然想吃你做的菜,能不能麻烦你去做几个来?”

秋水雀跃道:“真的吗?我这就去给你做去!”

看着秋水快活的穿过长廊不见了,蒋何凤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何必要把秋水支开呢?”

龙吟箫坐到蒋何凤对面,似乎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蒋何凤也不看他,只顾绣着手中的小一衣服。沉吟了半刻,龙吟箫低声道:“方才董紫枫下的战书中说……说赤云国也会参战……”

蒋何凤手中的针一下刺偏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龙吟箫接着道:“我们是不信的,但时间紧迫,也无法去证实。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要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蒋何凤平静的看着他:“董紫枫的意思是赤云会帮着月泽攻打金碧?”

龙吟箫皱眉道:“是这样。”

蒋何凤断然道:“不可能,御逍遥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我也希望这不可能。长乐已经潜入月泽军营去打探消息了,明早该会有确切消息来。”

蒋何凤放下手中的衣服,在室内来回踱着步。最后她开口道:“你先回去吧,一切都等长乐回来再说。”

龙吟箫有些不放心的看着蒋何凤,有些迟疑的道:“长乐已经去了,你身子又不便,千万不要去……”

“你放心吧,如今我身子不便,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的。”蒋何凤叹了口气:“董紫枫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的野心真这么大吗?一统天下,谈何容易!”

“一统天下虽不易,却是每个君主的梦想。”龙吟箫长叹一声:“金碧国历任新君继位时都有一条祖训,便是收复月泽和赤云,一统天下。”

蒋何凤好奇的问道:“既然是新君继位的祖训,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皇兄告诉我的。”龙绝箫不知是感激还是愧疚,对蒋何凤喃喃的道:“皇兄他……什么事都告诉我,我却猪油蒙了心,竟然觊觎他的皇位……”

“你是受了太后的蛊惑。”蒋何凤微笑道:“男人都有野心,没有野心的男人就不是真男人。你身在高位,有机会成为人上人,怎会不心动呢?”

“这么说你觉得我没有错?”龙吟箫面有喜色,仿佛一件压抑很久的心事解决了。

蒋何凤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摇头笑道:“你这人……真是做不了坏事!”

龙吟箫有些尴尬:“皇兄自小就被封为太子,父王对他的的要求远比我来得高。皇兄其实也很可怜,小时经常是我在外面玩,他在屋里读书。有一回他说‘我这太子让给你做吧,整日里读书练武,一刻一不得歇,真羡慕你可以整天的玩。’后来这话不知怎么被父王听见了,罚皇兄跪了整整一天。可怜皇兄自幼没了母后,也没人求情……”

蒋何凤低下头,嗓音有些干涩:“你皇兄……确实是个可怜人……”

龙吟箫不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蒋何凤打开窗子,却见秋水哭哭啼啼的自外面奔来,她忙迎了出去,龙吟箫也急忙拦住秋水问出了什么事。秋水似乎是悲痛难抑,半天后才道:“洛和他说、说在集贤谷看到了师傅……看到了师傅的墓!”

蒋何凤的手无力的垂落,手中的纸轻如飘絮,飞向了空中。接到消息的龙绝箫正好走了出来,一把捞过了那张纸。蒋何凤浑身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语不成调,只有串串泪珠滴落胸前。龙绝箫上前搂住她的肩轻拍,蒋何凤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痛哭。

少顷,龙绝箫让人把他们师兄妹几个带入房中,洛和强忍悲痛道:“师叔在大师的救治下,虽然武功全失,幸而保住了性命,如今已经削发为僧,发誓守着师傅的坟墓过一辈子……大师说师傅三月前到了集贤谷,自己说归期将至,集贤谷的药谷风景不错,希望能够……葬在那里。大师知道师傅的卦一向很准,便将师傅带到了药谷。师傅亲自选好了他的百年长眠之地,将后事全部办妥后便安然离世了。”

无影声音沙哑道:“那你上次去大师为何不说?”

“大师说只有师叔去了才能说。”洛和垂头丧气道:“师傅早算到师叔会走这一步,因此才在黄龙洞中留下偈语。”

无影叹道:“师叔看了偈语,才会说出和慈恩大师合不来的话,我们也才从中推断出师傅可能在集贤谷,这才会有将师叔送回集贤谷的举动,从而得知师傅的死讯……这些都是师傅早就料到了的!”

蒋何凤喃喃道:“怪不得能师傅不愿传我们卦术。连自己的死期都能算到,这实在太可怕了!”

龙绝箫道:“你们师傅真是个奇人!可惜我没福气,没能见到他。”

蒋何凤将他手中师傅的遗言拿了回来道:“师傅说了,‘金碧国战事不可免,结局不可料,惟存慈善之心者能得天下’。这句话像是留给你的。”

龙绝箫点头:“我已经看过了,只是对他的话还不是很懂。既然上了战场,必然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又怎么能存慈善之心呢?”

蒋何凤心烦意乱:“你自己去体会吧,我也不明白师傅是什么意思。”

“那这句话‘帝女星之预测,实为得帝女心者得天下’又是什么意思呢?”龙绝箫不解的问。

蒋何凤想了想,慢吞吞的道:“也许师傅的意思是,能得到帝女星真心相待的人才能得到天下吧!”

龙绝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大家也都沉默了。许久之后无影斩钉截铁的说道:“战事一结束,我们悉数回集贤谷去祭奠师傅!”

蒋何凤慢慢直起身子:“大师兄,一切就交由你决定吧,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无影走到蒋何凤身边,轻轻的将她拥了一下:“别太伤心了,师傅离世之时刻意躲避我们,其实也就是怕我们悲伤过度。他老人家年已九旬,实属高寿,应为喜丧才是。”

“我知道了。”蒋何凤心中一片茫然:师傅死了,唯一知道自己来历的人已经不存在了,这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将一辈子留在此地。师傅说的很清楚:心在哪里,人也在哪里,这大概就是师傅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箴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