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它的宽敞的空间,水晶宫里的摆设并没有与之相匹配,显得非常单调。因这空旷,始终徘徊的寂寥于是恒久不变。这寂寥就如冷夜清宵渗进薄被的丝丝寒意,连睡梦都裹着一层寂寞。这等寂寞,非身受者难以想象。

才刚发生的“时光的逆转”,并没有打破寂静。燕离站起来,龙神图并没有呈现“形象”来向他邀功,它也如这水晶宫一样沉寂,不再言语。

现在,燕离已感觉不到不适,他的身体的状况,已恢复到了巅峰,时光切实地在他身上发生了逆转,他并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通,甚至法则;但他知道这种力量的发生,必然伴随着巨大消耗。

他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水晶宫,才有机会体会那渗入骨髓的寂寞,体会星灵王这五个纪元一万多年以来的心情。被困在这样一个冰冷寂寞的地方,独自忍受一切,怎样的愤恨也不为过吧?

这个地方他是来过的,上一次来的匆匆忙忙,怎么能想到,他看到的姬纸鸢,就是日后代替他身受双九的姬纸鸢。他甚至在心里反问,如果能想到,当年那一步会坚持跨出去吗?明明她已预见了结果,明明她几次阻止他的离开,她难道是想避免自己的痛苦吗?

现在燕离已明白,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究竟谁会比较痛苦。

冰棺就像一面镜子,照出燕离现在的样子。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端详起来。他很少照镜自观,此刻端详,竟觉说不出的怪异。身材略微的瘦削,五官还是那样,像顶级工匠雕刻一样,漆黑的眼睛在立体感极强的鼻梁衬托下,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这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都焕发着生命最绚烂的光彩,都不可能与怪异搭上边。燕离却偏偏感觉到怪异,因为实在太年轻了。他扶起鬓发,乌黑明亮如水银,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识念一沉,往心内虚空照见,发现一切如旧。他的脸色却愈发的难看起来,然后就是沉默,与这水晶宫一样的沉默。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龙神图的缺少感情的声音在燕离的脑海里响起来。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燕离道。

龙神图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说道:“因为星主剑主本为一体,其中一方死亡,龙星就会强制召回另一方,以便于重新孕育。”

“我还有多少时间?”燕离道。

“一天逆转一年,直至归零。”龙神图道。

“白芙玄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燕离道。

“因为我帮她屏蔽了龙星感应,因为‘七星转世’可以夺回一部分寿元。”龙神图依然没有任何的感情起伏,“重铸星界,我才能像保护白芙玄一样保护你。事成之后,我会传你‘七星转世’的方法。”

重铸星界,就是重新封印星灵,就是重新把这些炙热的生命重新投入死亡的轮回里。

燕离默默伫立良久,道:“二族何不共存。”

“绝无可能。”龙神图冷冰冰道。“如果你心存幻想,人族必将成为历史。而你,将被钉在人族的耻辱柱上。”

顿了顿,它继续说道:“就算你不在乎阎浮世界的命运,不在乎人族的存亡,难道你不在乎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你在人族社群里结下的羁绊,那些帮助过你的人,那些与你共过患难的红颜知己,你难道全都不在乎?”

龙神图虽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口吻,虽然还是毫无感情的起伏,但是言语的内容,分明已有了感情的倾向。它的质问与白芙玄如出一辙,但它毕竟不是燕离的仇人,毕竟才刚恢复了他的伤势。他不能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种族之战,无关对错。

究竟是什么比较重要,燕离心里到底也已有了答案。所以他的步伐仍如来时的坚定,他一旦开始走,就绝不会停下来。

水晶宫当然只是其中一个殿,他走出去当然绕了不少的路。等他来到水晶宫外面的广场,他已看到外面广场是空的,那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栩栩如生的雕塑,已然全不见了。他几乎立刻就知道,归途恐怕不易。

才刚踏上第一根石柱,就被围绕水晶宫巡逻的星灵发现了。

“客人最好还是待在原来的地方。”

燕离已不得不停下来,在他的对面,凌空悬浮着三十几个星灵,他们的装束都很奇异,不但样式新鲜,连布料也是他绝没有见过的。他们之前还是雕塑的时候,看起来像守卫,现在看来他们非但不像,非但每个都显出自己的“个性”,连表情也都不尽相同。

虽然他们都冷冷地看着燕离,看着人族大仇人,但更多的是惊奇,还有崇拜,还有感激。对燕离开口说话的,是为首一个看来四十多岁的中年星灵,他的脸上有一圈络腮胡,口语非常的不标准,但不妨碍他的神情的严肃。

燕离已取剑在手,道:“我只能多谢诸位与星灵王的款待了。”

“有古怪。”看起来似乎是首领的络腮胡星灵忽然用星灵语对同族们说道,“他已身受重伤,就算马上死了也不奇怪,如何又恢复了行动力?”

“难道有人族潜入,治好了他?”一个星灵道。

“不,死侍大人就在附近,绝没有人族能瞒过他的感应。”首领星灵摇头道,“他一定有古怪,一定不能让他离开。”

“可,可他杀了白芙玄,救了我们。”一个星灵小声说。

首领星灵庄重道:“王的命令高于一切。”

众星灵顿时肃然,仿佛聆听了神圣的谕旨。

“如果客人坚持要离开,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拦你。”首领星灵的周围浮现出了本命符,数目根本数不清楚。其他星灵也散开,也都出现了本命符,似乎都形成了一个法阵,有扭曲的黑纹出现。

燕离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在时光回流的幻象中,他已体验过符箓文明的恢弘壮阔,已知道那些不断变幻着形状的符箓,拥有无数不可思议的组合。

“我必须离开。”他喃喃般说了一句,青钢剑在左手掌中旋转数圈握定,右手按住剑柄,“藏锋”

青钢剑发出了一声极难听极刺耳的剑鸣,就好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起来,细碎的锈片粉碎时的声音。

由这剑鸣,星灵已明白谈判的破裂,像各自都拥有默契一样,齐齐挥动本命符。

一百三十六层藏锋,是燕离如今用真气护住青钢剑后所能堆叠的极限。一百三十六层蓄力,尽在一声剑吟里发酵,显见他在剑道上的造诣,已臻至无上境界。这一剑他相信无论前方的敌人是谁,都能破开包围圈。

呛锒!

剑已出鞘,漫天本命符也已结成一个网,浓郁的黑色剑光斩过去,燕离已要随着剑光突围,却惊讶发现,黑色剑光斩在那网上,竟只是震了一震,竟只是表面碎了一层,并且立刻又有新的填补。

这网的面积越来越大,一下子已超过燕离,一下子已变成了一个牢笼,把燕离全方位无死角网住了。他忽然发现这群星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由他们结成的网可以发现,他们的行动几乎一致,几乎没有任何艰涩,彼此之间坦诚公开,齐心协力。他们有三十几个个体,分开时也都有自己的“个性”,可联手时却不分彼此,看来简直就好像一个人。

看起来三十几个人更难对付,但当他们变成一个人时,难度却增加了三十几倍。

“客人如果答应回到原来的地方,我们可以放开你。”首领星灵说道。

网在收缩,不断变幻符文整体,涌出携带毁灭气息的黑纹,黑纹笔直交错如铁条,只要不断收缩,毫无疑问可以洞穿任何物体。

燕离的身体并没有比石头硬多少,这个网无疑连最坚硬的石头都能洞穿,他无疑只有选择妥协。但是他能妥协吗?

他静静地看了看越收缩越小的“网”,忽然骈指为剑,催动神识,乾坤戒里静静躺着的二十多柄青钢剑齐齐飞出,看起来就好像由他身上射出去的二十几道剑光。青钢剑纷纷撞在网上,纷纷与黑纹争锋。

初始先听“乓乓乓”的破碎声,几柄青钢剑在黑纹下碎成了数十段,但紧跟着燕离已习惯了黑纹的强度,隔空传送的真气已足够对抗黑纹。青钢剑并不需要拥有跟黑纹对抗的力量,它只要能保护自己不被破坏,就能吸收外力反击。

对抗几个呼吸,燕离的剑指突然一扁一勾,剑皆出鞘,均匀分布成圈,看来如同盛放的剑花,出鞘皆带有清亮剑吟,宛然鸣在深涧之间的泉涌声。霎时间近二十道剑光炸开,网瞬间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因而剧烈膨胀而破碎。

三十几个星灵皆受重击,如一面结构松散的土墙般崩散开来,有十几个当场就大口吐血,落到石柱上后,脚下即刻出现金黄色的光芒。

ps:今天一章三千字。以后五点前有更新,就会有第二章,或者直接大章。我明天再调整一下时间,双更对我挺难的现在,但我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