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尚坐在车的后座跟在医院一样将自己窝成一团,向柚透过后视镜不时地观察着他的情况。

两人一路无言。

回到家向尚直接走进房间把门锁了起来。

向来心大的向阳阳都注意到了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不敢多参与的她抱着手机躲回房间去了。

“小尚这是怎么了?”王芳芳走过来小声问了句。

向柚摇了一下头:“没什么事。”

王芳芳听出她不想多说,识趣地没多问:“那小尚晚上在家吃饭吗?”

“看他这样子估计一整天都出不来了。”向柚:“阿姨,不用麻烦做他那份了。”

“这一天不吃饭也不行啊。”王芳芳担忧着说。

向柚:“没事,都快二十的人了饿了自己知道爬起来做。”

八月份的天气燥而热,连窗口吹进的风也带着无尽的热气。

向尚坐在画布前,汗水已经将头顶给浸湿,他没丝毫感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还未完成的画。

算起来,这幅画自己都画了快一年了,居然拖了这么久,也是真能拖。

向尚想了会儿,低头去挤颜料。

正如向柚所料,向尚一天都待在屋子里,直到晚饭结束都没出来。

王芳芳擦着桌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小尚还真不出来吃饭啊,这都一整天了。”

向柚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阿姨,别管他,又不是小孩子。”

王芳芳听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早上吃了没。”

向柚拿杯子的手愣了一下,转身绕进厨房,倒水开火。

“咚咚咚。”

向柚端着碗热腾腾的面,冲着门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动静,她直接开门进去。

面对自己老姐的这一举动向尚早就习以为常。

“吃了。”向柚把面房子旁边的凳子上。

向尚偏头看了眼面上盖着的两个荷包蛋,下意识问了句:“你们怎么都喜欢在面里加蛋?”

“宁希也这样?”向柚听出他说的“们”是谁。

向尚没回答,放下画笔,端起面吃了起来。

向柚看了看他浑身的颜料又看了看画布上的画,在看清画上陈纪年绚烂的笑容时她眼皮沉了一下。

向尚几口吃完面,把汤喝完后,放下空碗又继续握起画笔在画布上涂抹。

他吃面的时间左右不过五分钟,就这短短几分钟向柚在他房间待得汗水淋漓,她抬头一看才发现空调没开。

“你不热吗?”

向尚静了会儿,盯着手背上的汗珠,手微微一够,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

面对扑面而来的冷风,向柚才感觉好了点儿。

“你房间都成烤炉了,我不提你就不开吗?你是不是热傻了。”

向尚:“现在开着呢。”

“还现在开着呢。”向柚用力往他肩膀上一拍。

向尚也没躲,生生挨了她一击,不得不说他姐力气是真大,这一掌打得他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姐。”

“干嘛?”

向尚手在画笔上摩挲几下:“你什么时候知道陈纪年病了的?”

向柚听完透露在外的怒火有了明显的减少,她抬头看了他眼,叹了口气道:“也没多久,就是前几天遇到了小耳朵的妈妈,闲聊的时候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嗨,”向柚笑了笑:“陈纪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再说你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是不是。”

向尚低了一下头:“小耳朵跟左柯都知道。”就满着他一个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向柚说。

“我去问问。”向尚说完,起身抬起刚画完的画就要走。

向柚:“画还没干,你这样容易蹭花了。”

“我尽量小心点。”向尚边说边往外走。

从家到医院,坐车总共就十几分钟,但因为画太大又没干,坐车不方便,向尚直接抗着画走了将近半小时。

到医院楼下手心直接磨了几个泡。

休息片刻又抗起画走楼梯走到了陈纪年居住的病房,七楼。

等到了病房门口向尚整个人基本是废了。

“尚尚?”

陈纪年病房里住了不止他一个人,他住得靠门,头往外一伸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向尚喘了几口气,顺着声音抬头。

映入眼帘的陈纪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映着的确是疲惫不堪,一头的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剃光,这幅状态让他这个人显得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没有精神。

偏偏这幅状态的陈纪年一见到他就冲他笑:“你怎么了,进来啊,被我这个样子吓着了?别呀,我剪光头比你帅多了,我早说过的。”

看着他这努力仰起的笑容向尚心里被揪了一下。

心尖儿钻心地痛。

别笑了,求你了。

他宁愿陈纪年这时候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也不愿意他像现在这样强颜欢笑。

“那是我的全家福吗?”陈纪年的目光转向他手里的画。

“嗯,”向尚应了声,抬脚走进病房把画递给他。

陈纪年迫不及待地接过画,认真观赏着:“就是要这种效果,画得真像,我就知道你可以。”

“画还没干完,”向尚提醒道:“小心点,别蹭到了。”

“放心,”陈纪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转身就去跟隔壁床大爷炫耀:“张大爷,看我朋友给我画的全家福,怎么样,好不好看,我朋友学画画的,他画画贼厉害。”

说着还伸手指了一下:“中间这个就是我,你看他画的是不是很像。”

隔壁床瘦骨如柴的老大爷眼皮抬了抬,无力地笑了笑:“好看,真像。”

“唉,”陈纪年又看向向尚:“张大爷夸你呢。”

向尚:“你们认识?”

“今天早上刚认识的。”陈纪年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

向尚看懂了,照着他的意思,把耳朵凑在他嘴巴下面。

“张大爷,六十多了,前几年跟我一样查出了脑癌,动了一次大手术,今年又复发了。”

向尚看着他:“这你都弄清楚了?”

“瞎聊呗。”陈纪年说完又去观赏自己的全家福,眼底是散不开的喜悦。

陈纪年还是如往常一般聒噪,不是看他苍白的面色向尚都不会相信他生病的事实。

“人果然还是要逼一把,”陈纪年:“画一年多画都没给我画出来,我这一倒你就立马拿出来了,要知道是这个结果我早把我生病的事告诉你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向尚问:“小耳朵跟左柯都知道,如果要隐瞒的话干嘛不一起隐瞒?”

陈纪年把画放下:“那都是意外,本来是谁都不想告诉的,但你知道,小耳朵的妈跟我妈关系好,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出来了,老柯是上次到医院不小心碰到我去复查。”

“左柯是上次我们去童家镇那次就知道的吗?”经他这么一提向尚回想起了左柯的各种不对劲。

“嗯,”陈纪年点了一下头:“就出发前的前一天,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是真的小,这都能遇到。”

向尚把手藏在背后,右手攀上左手手腕,指腹不停在上面摩搓:“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什么时候啊,”陈纪年想了一下:“初一吧,那时候还动了一次手术,手术也挺成功的。”

说着他笑了一下:“没想到又复发了,是不是觉得我挺倒霉的。”

这么严重的事情被他说得轻描淡写。

向尚皱了一下眉,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平时两人无话不谈,现在如今他却被禁了言。

陈纪年看得出向尚因为自己隐瞒的事而感到憋屈,自责。

他伸手往向尚胸上捶了一下:“别愁眉苦脸的,不就是再动一次手术嘛,我上次都没事儿,这次肯定没事儿,放心,死不了。”

“你别说死不死的。”向尚现在听不得死字。

陈纪年被他这紧张的模样给逗笑了:“行行行,不说了,我肯定长命百岁。”

向尚看他笑得有些窝火,干脆转过身不看他了。

“尚尚?”陈纪年偏头去看他的脸色:“尚尚,喂,不至于吧,这都要生气了?”

“生什么气?”

陈翼提着果篮走进来,疑惑地看着正对着墙面壁的向尚。

“哥!”

陈纪年见到陈翼差点没激动得跳起来。

“张大爷,”他连忙去喊旁边的大爷:“这就是我哥,我刚刚跟你提过的。”

向尚听着动静有些无语,他刚刚送画来的时候那兴奋程度还不如现在的万分之一。

“别瞎叫唤。”

他的叫声引来了不少人奇异的目光,陈翼觉得有些尴尬,放下果篮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好!”陈纪年听话地坐了回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家老哥,生怕他跑了似的。

这样咋咋呼呼的陈纪年也就只有在翼哥面前能见到。

“翼哥。”向尚喊了声。

陈翼点了一下头,从果篮里拿了个芒果递给他:“吃点儿?”

向尚摆了一下手:“谢谢翼哥,但我吃不了,我对芒果过敏。”

两兄弟同时一愣,扭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你对芒果过敏?”陈纪年满眼的意外:“不是吧,你明明很喜欢吃芒果的。”

“就是这么倒霉,”向尚笑笑:“总对喜欢的东西过敏。”

“那你以前还吃那么多。”在陈纪年印象里,向尚吃起芒果来那是不吃饱不罢休的。

向尚:“每次吃完我就回去吃了过敏药。”

“你够牛逼啊。”

“那吃点别的,想吃什么自己挑,”陈翼把芒果放了回去:“我去给陈纪年取片子。”

“什么片子?”陈纪年问。

陈翼从兜里摸出一张单子:“刚刚在走廊遇到你妈了,让我帮忙去取一下你上午刚拍出来的片子。”

“我去吧,”向尚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单子:“翼哥你刚回来肯定有不少话想跟陈纪年说。”

“那谢谢……”陈翼话还没说完,向尚扯了一下书包带,转身就就走了。

“唉,向尚,”陈纪年喊住他:“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儿。”

向尚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问吧。”

“化学公式表你还记得吗?”

“记得。”向尚觉得他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陈纪年接着说:“你会背吗?”

“我会。”向尚斩钉截铁道。

“不,你不会。”陈纪年同样的斩钉截铁。

“我会。”

“你不会。”

“我会。”

“那你倒着背试试看。”

“……”

向尚:“我不会。”

“我就知道你不会,”计谋得逞的陈纪年得意地笑了:“化学公式51号,我昨天刚注意到,我觉得这个公式形容你刚刚好。”

化学公式还能拿来形容人,这个向尚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记得回去看。”

“嗯,知道了。”向尚说完抬脚就走。

看着他拐弯儿就消失的背影,陈翼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向尚在有意躲着我。”

“傻子都看得出来,”陈纪年:“宁希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陈翼点了一下头:“昨天晚上一起回来的,一到榕江就下车往丽景小区跑,我以为他们都见着面了。”

但看今天向尚这落寞的样子应该是没见着。

陈翼想了会儿想不通,直接换个问题问陈纪年:“什么时候复发的?怎么不告诉我?”

“就……也没出多长时间”。陈纪年说话有些支支吾吾。

“那你算吧,”陈翼双手抱胸:“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算。”

陈纪年:“……”他哥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童丫丫前几天还给我发消息,问你暑假去不去玩。”陈翼低下头拿起桌上的芒果剥了起来。

几下剥完皮就把芒果递给他。

陈纪年接过大口咬下,粘了满嘴的黄色。

陈翼嫌弃地“啧”了一声,连抽几张纸扔给他。

“童丫丫不是不让我去她那玩的吗?”陈纪年捡起纸巾,笑嘻嘻擦了几下嘴巴。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陈翼:“你出院了自己回童家镇问她去。”

陈纪年嘴角扯了一下,没接话继续吃起了芒果。

他的沉默让陈翼的心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