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他还觉得老来念旧,不惜设了个局,就是想试着挽回一下父子情谊,既然对方根本不领情,他也没必要再讲什么忠孝礼仪。

霍家不能再留了,谋位之事也不能再拖了。

沈洵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唤来心腹:“通知乾州的军队,即日起隐蔽行踪,全部赶往京都。”

“本殿要他们,血洗皇宫!”

第六十六章 弑君2

穆湘西从昏睡中醒来,有些受冷地轻咳了两声。脑袋涨痛,四肢无力,她的嘴里一片苦味,连带着心情也极为低落。

“阿碧……”穆湘西勉强支起身子唤人,“现在何时了?”

“已经巳时了!”阿碧就在屋外,听到动静连忙进房,手里万年不变地端着煎好的药,以至于穆湘西看了一眼就缩回了头,觉得苦不堪言。

她重生之前身体一直都不错,少有喝药的时候,现如今也勉强适应了自己是个药罐子,只不过今日因为身体极为不舒服的缘故,以往压抑着的任性脾气有些故态复萌。

她淡淡推拒开阿碧递过来的碗:“今日有些不想喝药了。”

“那怎么能行!”阿碧执拗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小姐本来就体弱,要是断了药,那必然要缠绵病榻好久。”

说话间穆湘西已经被喂了一大口药,眉宇轻颦,五官都差点皱在一起。

阿碧看着她这副模样乐出了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一边的托盘里拿出一个油布包,轻轻展开:“这是之前褚大夫开方子的时候特地塞给我的,他真是料事如神,早猜到小姐会怕苦。”

穆湘西闻言把目光投向了阿碧手里的布包,她比阿碧要识货得多,一眼就看出来是去她最爱的那家五食铺特地买的,褚思铭再怎么心细,哪能做到这个份上,定然是贺君知特地嘱咐他带来的。

她张开嘴咬了一粒阿碧递过来的甜蜜饯,心里既是酸又是甜,她不由得攥了攥被角道:“现在褚大夫在何处,可否请他来我房中一坐?”

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穆湘西就见到了好久没见过面的褚思铭,他和先前一样穿着他那件灰白的长衫,面容清矍,唇角总是带着一股温和的笑,见到穆湘西,他的眼中异彩连连,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阿碧,你先下去吧,留褚大夫替我把脉就好。”

穆湘西一声吩咐,阿碧就掩门而去,给他们留下了极大的谈话空间。

“没想到啊红笺姑娘,”褚思铭把草药箱子往床边一放,再也掩不住笑容,“啊,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霍小姐。”

“没想到堂堂侯府小姐居然流落到国公府当了一名小小的哑奴,怪不得世子爷特地让在下潜进来见你一面,从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穆湘西好久没见到熟悉的人了,也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别说了,造化弄人而已,对了,怀玉如何了,我离开国公府之后她可有受欺负?”

“有我在,谁敢动她?”褚思铭面色略微严肃起来,看起来十分可靠,穆湘西欣慰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体内不是还种着一线天的余毒?把手给我。”

穆湘西依言把手腕摊开,递到了褚思铭的跟前。只见他二指一搭,面色陡然凝重许多,片刻之后,他蹙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毒的情况还算好,但是对你来说又不好,若是你没办法把余毒全逼出来,怕是剩下的日子也不过只有寥寥几年可以活了。”

“不过你的嗓子意外能够重新出声,倒是让我十分惊讶,也算是一种意外之喜吧。”

寥寥几年……

穆湘西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猛然抬头问:“什么叫寥寥几年?”

“一线天的毒虽然对与女性的折磨没那么大,而且只是间歇性发病,但也只是对寻常人而言。对你这残破的病体来说,它等于是一种□□,如果有一天,你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挺不过去了,一线天的余毒就会占据上风,你再也无法压制住它的毒性,到时候只有同归于尽的下场。”

“那怎么能逼出余毒呢?”

“解药。”

穆湘西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可是我自己的血不就是解药吗?”

“不,那是制作这一线天的人才知道的解药方子,你的血对于你自己来说,收效甚微。一线天的毒方在江湖上早就已经失传了许久,唯一一次出现就是在世子爷的体内,所以我怀疑,给世子爷下毒的人,就是唯一能够研制出解药的人。”

褚思铭这么说,就要追溯到贺君知前往战场的那几年去了,时间过了这么久,谁又知道当初给他种下一线天的人现在去了哪里。

“我听世子爷提过几句,好像是在战场的时候,不过也没有详细了解,”穆湘西重新躺了回去,“算了,反正还有几年时间好活,这个目前不是最急的事。”

“我问你,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们已经做到哪一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贺君知和九殿下此时应该占尽上风了吧。”

她看着褚思铭沉重地摇了摇头:“并没有,相反,太子那边做的防范很足,目前还很难拿出关键性的证据给他定罪,审判之事已经一拖再拖了。”

“不过这几日你们霍家倒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没和走狗一样跳出来护主,而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应该是我的话起到了些作用,霍方明终于懂得趋利避害,明哲保身了,不过若是这次让沈洵重新爬起来的话,我们霍家估计会摔好大一个跟头。”

“只是看现在这个局面的话,倒也很难让太子再也爬不起来。如果我们迟迟找不出更多的证据,恐怕时限一到,等沈洵解除禁足,他就会和疯狗一般反击所有人。”

“啊……”穆湘西苦恼地挠着脸颊,“可是我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总之,世子爷让我给你带话,好好在自己房内呆着,不要答应沈询的求亲,也不要受任何人的动摇,一切交给他就行。”

穆湘西露出信赖的神色点头:“嗯。关于我体内余毒还没有解开有性命之危这件事,还请褚大夫帮我保密,先不要让世子知道。”

“放心吧,最近他们俩也忙得脚不沾地的,别说是我想去告诉他,就算我在他耳边喊,他也不一定能够听得清楚。”

穆湘西听完,好奇得要命:“他们最近在忙什么?”

“除了太子的那宗牵连甚大的案件外,他们还在找沈洵那支兵队的踪迹,估计离沈洵大摇大摆带兵进城之日,,也离得不远了。”

第六十七章 履约

之后的好几日,穆湘西都只能通过褚思铭来得到外界的消息,她的病一直好了又坏,坏了又好,等到第七个日头的时候,她听到褚思铭说,沈洵被放出来了。

她本来昏昏欲睡,听到这个立马睁开了眼睛,勉强打起精神问为什么。

褚思铭支支吾吾的,半晌也没说清楚。

“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我不相信是因为他们证据不足而错过。”穆湘西比谁都知道贺君知有多想扳倒沈洵,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放他一马,令前面做过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哎呀,”褚思铭在她质疑目光的压力下,终于顶不住和盘托出,“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因为沈洵告诉世子爷你的命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没有解药,那你一定会死的。”

穆湘西脑子虽然有些迟钝,但这不意味着转不动,她立刻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知道我帮贺君知解了毒?谁告诉他的?”

见褚思铭的脑袋越来越低,她干脆撑起软绵绵的身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和他干耗着,只要褚思铭不开口,她就一直盯着他看。

最终褚思铭终于受不了了,那目光像是生出了一把凌迟刀,兀自拉扯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再三犹豫之下,他还是告诉了穆湘西事实:“是你一直久病不见好,所以世子爷隔三差五就会来问我你的病情,你也知道我根本瞒不住什么事,他稍稍把话一套我就上钩了。”

他撇了撇嘴,似乎还在为贺君知不经意间的套话而感到忿忿不平:“就这样世子爷就知道了你还差一粒解药救命,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对你又是如此上心的程度,怎么可能不登门上太子府讨要?”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要是和你提了,你肯定不顾一切要阻止世子爷这么做,”褚思铭悻悻地摊着手,“我可不想夹在你们两个人的中间当受气包。”

“更何况,你没发觉到最近喝的药变了吗?是我特意把你的解药掺进去熬制的,相信用不了几天,你的身体就能大好了!”

穆湘西垂着眸,手中的锦被被攥出了一道深刻的痕迹,良久之后,她有些哽咽地缓缓开口:“……我想见他。”

曾经她问过贺君知,那么拼着命地想要去争抢这个皇位,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想解救他最好的兄弟,不让他陷入权谋心术的危难和兄弟阋墙的残杀?还是想要延续贺家的一片荣华,能够拔除多年以来作对的仇敌?甚至是他放不下这些富贵,想要为自己再践行出一条难以逾越的官路?

但他的回答却是简简单单的,只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穆湘西明里暗里嫉妒过无数次,无数次听到他提起,无数次见过他因为这个人眼中有了光亮。她使尽了浑身的懈数,也无法再在他心里头前进一步,仍然是因为这个人。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取代这个人在贺君知心目里头的位置。

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就是这个人。

从当初的死讯,到喜欢的栀子花,到那身美若天仙的蓝色裙,再到现在一线天的解药。

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巧合和毫无缘由的心软。

贺君知一腔意难平,一心唯所求,自始至终只不过是一个她而已。

穆湘西的心口随着情绪的激烈起伏而生出一阵熟悉的闷痛,她猛然侧头呕出了一口淤血,立马被褚思铭眼疾手快地点了两下穴道。

这口血吐出来之后,她骤然感觉四肢轻快了不少,连带着盘亘在脑海中很久的眩晕也减轻了很多。

“看来余毒差不多已经被排出来了,”褚思铭拭了拭额前的汗,重新搭上穆湘西露在外面的手腕,“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从今以后,一线天的毒再也无法困扰你了。”

穆湘西听了,心中不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还生出了几分沉重之感。

“沈洵现在被解禁释放出来,世子和九殿下会有什么危险吗?”

褚思铭正想开口回答,二人就听见阿碧在屋外焦急而急促地敲着门,嚷道:“小姐,您的病瞧得如何了,阿碧刚刚路过前厅,看见来了好多宫里的人,说是太子殿下特意去圣上面前求了情,把婚期提前到三日之后了!”

穆湘西和褚思铭骤然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震惊之色。

要知道,沈洵被关禁闭之前,可是亲自送了一封类似于退婚书的东西来威胁霍方明,由此可见他对康定侯府是有多少不放心,宁可解除婚约,也不给侯府任何辩驳的机会。

而沈洵关禁闭中间,霍方明就像是审时度势的墙头草一般,没有在朝堂之上发出任何替太子求情的话语,许多人都在猜测,太子与康定侯府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就此垮台了。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沈洵刚被释放出来,既没有急于报复陷他不义的云贺两家,也没有去扳回朝堂上倾斜一方的劣势,甚至都没有和九皇子去争宠,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求皇帝把尚未取消的婚礼给提前。

穆湘西思来想去,一时间居然猜不透沈洵到底想要做什么。

褚思铭当即就要起身,准备回去:“要不然你先去前厅稳住宫里来的人,我这就回去和世子爷商量一下,如何帮你彻底拒了这门亲事。”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穆湘西怎么也想不通的思路忽然间豁然开朗,她拒道:“不,你回去告诉世子,让他顺着沈洵的意,把我嫁过去。”

“你疯了?”褚思铭失声道,“你如果真的嫁给那个衣冠禽兽,还不会被他折磨至死?”

无所谓了,穆湘西默默地心想,她的眼中亮着如同星火一般的亮芒,顷刻之间便燎了原,就算是失败,也打不了就是把前世的路再走一趟,她连死的滋味都已经体验过了,还有什么可以畏首畏尾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沈洵此举的用意,就是在大婚的当日可以公然开城放兵攻入京城,刺杀皇帝,一举夺了皇宫。

只有她嫁过去,沈洵才有可能露出他此生最大的破绽。

第六十八章 宫变

如穆湘西所预料的,贺君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坚决持反对的意见。要是穆湘西真的嫁过去,那无异于是羊入虎口,届时无法再确保她的安危。

何况上一世他也是眼睁睁看着穆湘西嫁了过去,之后却导致了穆家那一系列的惨案。当时他是没能力也没有立场阻止,现在明明可以早一步避免,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穆湘西再涉这份险。

但是穆湘西和他考虑的不同,上一世她是不知晓沈洵的那些肮脏心思,几乎把穆家所有的家底都同他交代过,这才让沈洵有了可乘之机。而这一世不同,霍方明怎么说也是个老狐狸,尽管在目前形式下看似处于下风,但要是要逼他出手保全整个霍家,以他的能力肯定不成问题。

故而霍家不会和穆家一样,演变成惨遭灭门陷害的结果。

而穆湘西也早就看清了沈洵的真正面目,不会被他的伪善外表再欺瞒。

她看似在重蹈覆辙,实际上是在一步步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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