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董晟立在门口的树下,迎上他,“四叔,你的伤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逐渐会康复的。”他努力以一个长辈的慈善对待董晟的关心,“你爹已经走了快半个多月了吧。”

“是呀,他走得太急了。连我都没有来得及和他道别。四叔,有件事情我想要求你。”董晟满含寄托重望地眼光看着他。

“怎么了?”他的手把玩着手中宝剑,状似无心地应答。

“我想娶蒋何凤!”董晟依然被不甘心被她拒绝,想要从董紫枫身上找到希望。说完谨慎的目光死死盯着董紫枫,想从他的脸上表情中,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董紫枫却一直将注意力,落在那把淬青宝剑上,仿佛董晟只是向他借一本书,一只笔那么随意地答复:“好啊,她愿意的话,去找你奶奶或者婶婶主婚好了。”

“但是主婚的人应该是你呀!”董晟明白他在推卸,“而且,她——拒绝我了。四叔,我是很喜欢蒋何凤,但是我不能强迫她嫁给我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到她受苦。”

“能有多苦?较之于那些失去住所、忍饥挨冻还要遭人鞭打的人来说,她这算什么苦?”董紫枫说得轻描淡写,心底为自己的淡漠感到吃惊。

董晟很意外的看着他,像是重新审视:“四叔,你真的看着她吃苦受累,一点也不心疼吗?还有府上的那些杂役下人个个都在欺负她,就因为他们觉得,你已经不再照顾蒋何凤。给她吃剩下的饭菜,让她做最累最脏的活,你知道她每天晚上洗衣服要洗到半夜吗?你知道她每天清晨要担满多少缸的水吗?你知道她细嫩的手磨破红肿起泡过多少次吗?”

“受罚苦役,那是皇上的旨意,你若帮她就是抗旨,你担待得住吗?”董紫枫冷冷地质问董晟,心中却有一根最最脆弱的丝弦,微微颤抖了一下。

“四叔!”董晟语气恳切就差给他跪下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你可以去求皇上,饶恕她吧。或者——你将她嫁给我,换一个身份,她不要再服苦役了吧?”

董紫枫扬眉一挑,轻嗤道:“我将她嫁给你?嫁与不嫁,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她的事情,我不便过问。”他说完,拂了一下衣袖,丢下董晟独自回去。

“四叔,你不是这样的铁石心肠,这样气量狭小吧?”董晟有些生气,冒然对着他背影大吼。

董紫枫没有转身,只是在眸底隐现微微愠怒。

悠闲的午后时光,夏风中掺杂着薰人欲睡的暖意,伴随着蝉鸣蛙噪。

湖面设有一方水榭,因为悬浮隔空在水面,上有柳树遮荫,侧有翼纱避热,董紫枫躺在一张摇椅上安然地浅睡。手边落着一卷半折的竹简。

紫鸢奉着托盘,盈盈而来,撩开纱幔看见他安详睡容,让人舍不得打扰。于是放下了托盘,悄悄靠近他身边,弯腰蹲下拣起地上的书简。细小的竹片摩擦声响还是惊醒了他。

也许是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芳香,董紫枫对着她温柔一笑,竟有一种柔情似水地蔓延。紫鸢羞怯地转身,将药碗端过来送他:“该喝药了。”

“这药还要喝多少天啊?”董紫枫接过碗,皱着眉头,那神情中有一丝丝的抱屈。

“最后一副了,喝完它,将军的伤算是愈合好了,不过要想恢复身子,还得好好静养半个月。”紫鸢稳软细语,犹如凉风沁人心脾,令人舒畅。

饮尽,递还药碗时,董紫枫意外的发现,她湛蓝的眸中蕴起水气,似有委屈:“紫鸢——有什么事吗?”

“将军,紫鸢是来辞行的。”她故意顿下了,偷看他的反应,却没有发现任何表情,于是略带委屈地接着说,“蒋何凤这次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我作为她的老师,自是难辞其咎,况且现在,她已经不是董府的小姐,被贬做丫鬟,再也用不着我这个老师了。其实我早就应该离开了,只是心疼将军受的伤,所以紫鸢一直厚颜赖在将军身边,尽我所能地照顾将军。见到你的伤势渐愈,紫鸢觉得也没有理由留在董府了……”

躺在摇椅上的董紫枫,耳边听着紫鸢的诉说,眸光流转到榭外的粼粼湖面,空气中隐隐飘荡着淡雅青草水香。

此时,在瞻园门外,蒋何凤捧着一摞,折叠整齐的干净衣物,徘徊在门口,犹豫该不该走进去。最于还是下定决心,推开门——“谁让你进来的?”迎面而来的绿儿和红儿正准备出园。正是绿儿的一声尖喝,止住了蒋何凤的脚步。

“我来给叔叔送洗干净的衣服。”蒋何凤紧了紧抱在怀中的几件黑袍。

“拿来交给我吧。”绿儿伸手去夺,被蒋何凤闪身避开,不悦地说:“我想要自己送进去交给他。”是的,她想见到他。

“下房的丫鬟和仆人杂役一样,未经主人允许是不可以进入庭院的!”红儿的语气虽然缓和,但话中的意思却更刺耳。

蒋何凤努力挤出一抹苦笑:“我只想看看叔叔的伤好点了没有。”

“公子现在好得很呢,有紫鸢老师陪着,又安全有安心,才不会莫名其妙地被捅上一刀,差点一命呜呼。”绿儿尖刻犀利的话语,令蒋何凤感到难堪,但她在心中劝慰自己:这些都是为她的行为所受的惩罚。

红儿为蒋何凤难过,扯了扯绿儿的衣袖:“好了,就让她送进去好了,反正公子也不在房里。绿儿,我们走吧。”

绿儿轻蔑地嗤了一声,随红儿离开。蒋何凤深深地一口呼吸,整理好紧张又颓败的心绪,十多天来第一次踏入展园。

亭台楼阁,曲廊画舫,粼粼湖水,巍巍假山,还有郁郁树林,一如记忆里的柔和温馨,令人眷恋……

绕过一丛竹篱,眼前一片波光潋滟的水色,轻纱幔舞的水榭里,有两个人影。

紫鸢说完,看着似乎无动于衷的董紫枫,心底的失落和惶恐,渐渐犹如水中涟漪般扩散。终于承认自己或许,从来不曾在他心中留有一丝丝印记,来去无所牵畔。

无奈之下,返回石台,端起空药碗和木盘,准备离开,在经过董紫枫身边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地放慢了步子,却不敢停留地滑过。

突然,她的胳膊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给擒住,硬生扯了回来。惊诧,双手一松,木盘带着瓷碗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董紫枫的手指缠在她的右臂,缓缓滑到手腕直至纤指,然后站起身,立于她不曾转身的背后,与她十指相绕的手,牵着她的慢慢贴上她柔细腰际,将她娇俏温暖的身躯揽进怀中。

“这样太苦了你……”他动情地拥她入怀。

“就算再苦,紫鸢也愿意随你陪你到永远。因为我有一颗比任何人都爱你的心。”她的细声呢喃声声撞击他的心湖,澎湃如海。

一时间模糊了时空,眩晕了怀中之人的容颜,究竟是不是心思所念之人,但是这样一种曾经眷念的感觉,他渴望再次拥有,刻刻不放……

返回展园的红儿,路过湖边,在竹篱旁的假山上,发现了几件折叠整齐的黑色衣袍,正是蒋何凤抱在怀里,要送到公子房里的那些。

可是,为什么她将衣服丢在湖边假山上,而人走了呢?红儿不知,只看见了水榭里的暧昧春光。

天边盈月正圆,虽然罩上一层暗色薄纱,但熠熠银辉映透,给夜色增添醉人朦胧。

蒋何凤在井边费力地打着水,一桶一桶地拎回后院的水缸,直到所有的缸满水溢,一缸清水映着一轮明月,有的平静如镜,有的微波轻曳,有的残碎不全。她雪净的手指撩过一缸缸水面,搅碎那一面清幽,所有的月映都化作一段泡影。

她仰面墨空,不让眸湖中的眼泪滑落,迎着月由泪风干。借由体力的折磨来忽视心里的痛吗?也是为了明晨避免在井边汲水时,再遇见他练功的身影吧。

蒋何凤隔湖遥望对岸,依稀看见他的房中烛火,甚至隐隐听见有琴声悠扬……心沉沉地犹如窒息般苦闷。隔断展园与后院的是这一湖一林,割断她与他的又是什么?

蒋何凤步入林中,繁华落尽的树枝上长出淡淡绿荫,裂割着洌洌月色投映到地上成支离破碎的斑驳。

在黑夜林中行走,忘记了恐惧,心中只认准了一个方向,那就是林深处的小木屋。

看见了,树影遮掩下的墨色小屋,像一个恬馨的家园敞开它温暖的怀抱,幻觉中曾经有一个男人在此,为了一个女子苦苦等待多年……

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悄声缓步踏上原木台阶,推开吱哑的木扉。极目所至屋内空荡荡无人影踪,只有满地月色和厚积的灰尘,已多日无人打扫。

窗台的小桌上,一溜排花盆里各式叫不出名字花草,仿佛久未照料,神形颓败。突然心中生出一个想法,令蒋何凤顿时兴奋起来。她拎起桌上的小桶,下了木屋,在最近的溪流边打满了清水,回到小屋,一勺一勺地将水,浇到这些干涸很久的花草上。

蒋何凤看着含羞草的叶子,沾水激灵地收卷起来,眉眼露出一抹久违的微笑。随手拿起拂尘掸去,桌上、榻上、木箱上以及所能掸净的灰尘,再用抹布细细擦拭。看着眼前一尘不染的小屋,她终于满意,转身阖上门扉退出离开。

蔚蓝的天幕一缕金色初阳,晨风撩起湖面圈圈涟漪。

湖边林间依旧出现练功的黑影,一如既往地拳劲腿健,虎虎生风。他专心致志的眼神,无意瞟过湖水对岸的井边,一瞬间,错愕!

仿佛是一种习惯,董紫枫在晨练的时候,总能见到在井边汲水的蒋何凤,但,今天却没有。心底闪过一刹那的担忧,却又顿时被强制摒弃。